第12章 第十二章
以往遇上這種事,在織造府工作的表哥李煦,總會給她弄些新鮮玩意兒,新鮮吃食逗她開心,這個胃口也總是好的。可今年不同,蘇州織造李煦,攤上大事了。皇上要他找的‘侍寢小娘娘’跑路了,還沒眉目,他已經幾次被上了眼藥了。再找不到人,他連同李府,估計都要失了聖心,頭上的頂戴花翎要不保了。與此同時,宮裏頭,還發生了大事,輔佐三朝帝王的孝庄太皇太后前些日子歿了后,舉國同悲,萬歲爺更是罷朝三日祭奠孝庄太皇太后。萬歲爺也好些日子未進後宮。眼看萬歲爺這兩天願意進後宮了,梁九功和後宮眾位娘娘總算長長地鬆口氣。不過,最近,梁九功發現,萬歲爺又不好伺候了,萬歲爺胃口不好了,吃什麼都沒胃口。“萬歲爺,後宮幾位娘娘都給您煲了湯,您看要不要先歇歇,嘗一口?”夜晚,外邊夜色攏上一層黑幕,夏天了,外頭還能聽到花園一角的蛙叫蟲鳴,獨獨萬歲爺乾清宮裏,燭火通明,整個御案上,堆積了半人多高的奏摺,萬歲爺來來回回翻了幾遍,又扔了回去。康熙將摺子扔了回去,頭未抬,就扔了句:“端上來吧。”梁九功大喜,急忙對幾位御前太監唱聲:“萬歲爺傳膳。”五六個小太監,魚貫而入,各自將手裏提前燉好的補湯,清嗓子的,明目的,潤肺的,各色各味的煲湯端上膳桌。當然,萬歲爺的夜宵,也不能只是各色補湯清肺明目的煲湯,御膳房還眼尖尖地上了各色糕點,蔥餅,象眼棋餅小饅首,葷素餡包子,燕窩若干不等。康熙對吃的素來講究,平日,也不是不好伺候之人。梁九功小心翼翼伺候萬歲爺,先盛了貴妃娘娘送來的雞湯,接着是德妃娘娘,宜妃娘娘各自送的潤肺湯,清肝明目菊花湯……康熙眉頭就沒展開過。丟了銀勺,只聲音淡淡道:“都端下去吧。”“嗯?”梁九功正十分熟稔地背誦着各宮娘娘的話術,作為御前紅人,他第一大本事就是複製功能。幾乎後宮娘娘,或者是前朝大人們,不論說多少字,多少話,什麼語氣,他總能學個一二三像模像樣的來。只他還剛開口學到宜妃娘娘的煲湯,就被打斷了。驚愕都沒來得及收下,梁九功一愣后,很快就恭敬道:“喳。”小太監和御前宮女們魚貫而入,低眉順眼,小心翼翼將煲湯都撤了下去。梁九功又將糕點,蔥餅,燕窩各自給萬歲爺布好,最後也見萬歲爺只是輕輕抿一口燕窩,就讓撤下去了。梁九功一聲是,心臟都給嚇得一跳跳的。萬歲爺怎麼會胃口變化這麼大?這事兒,不但梁九功愁,御前膳食房,大小廚房的太監總管,愁得頭髮都白了。梁九功剛出去讓撤膳,太監宮女們已經訓練有素地撤了夜宵。御前大廚房太監總管戴榮滿臉愁苦地塞了銀子給梁九功,拉他到一旁的耳房後院詢問:“梁爺爺,還請指示,萬歲爺最近是否有心事,奴才已經將口味翻新了又翻新,萬歲爺還是沒動幾筷子呀。”梁九功說來也不比戴榮輕鬆多少,暗道,萬歲爺聖心難測。萬歲爺心事是不少,可他一個奴才,能亂揣摩聖心嗎?“你只管好好專研一些膳食口味,興許過些日子就好了,太醫也來看過,萬歲爺龍體安康。”戴榮:他怎麼感覺,好是暫時一段時間好不了。梁九功這頭進了乾清宮,發現萬歲爺最近茶水到是飲得往日多。御茶水房,這段時間,待遇反倒是比御膳食房好多了。內殿裏,除了梁九功的腳步聲,就是低頭連呼吸都格外小聲的太監宮女們。伴君如伴虎,在御前伺候,油水月錢都比任何部門好,更是高好多倍。相應的,危險性也高,萬歲爺一個不高興,被打板子是小事,怕就怕,聽了不該聽的,說了不該說的,做了不該做的,悄無聲息就消失了。富貴險中求,有人膽大,一飛衝天也不是少數。膽太肥了,收受各宮娘娘太監下人們賄賂多的,被打死送慎刑司的也不是少數。內廷御前算是最嚴格威嚴的。“萬歲爺。”別人都能保小命,梁九功不能無作為,御前紅人,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不知多少太監眼紅他,想將他弄下去取而代之。他見萬歲爺沒看奏摺了,一手撫着碧玉扳指,一手敲着御前案桌,就是高高的奏摺,筆墨狼毫都規矩地縮在一邊,便可知,萬歲爺確實是有心事。而且,心事,已經好幾天了。“梁九功。”好在,萬歲爺終於肯吭聲了,梁九功激動地淚水都溢出眼眶,心底那口憋悶的氣,忽然呼出。願意說就好。“奴才在。”梁九功恭恭敬敬地躬身,又小聲叮囑一聲:“萬歲爺,龍體重要,您要有什麼事,有什麼不高興的,打奴才,踹奴才,讓奴才給您當玩意兒踢,也行啊。”康熙嘴角一抽,懶得理這個玩意兒。他又不是昏君,需要將他當玩意兒踢?他將幾本奏摺,扔在梁九功身上,“念念。”噗通一聲,梁九功嚇得額頭冷汗滴落,嗓子都快跳飛出來:“萬歲爺恕罪,奴才罪該萬死,奴才惹萬歲爺生氣了萬歲爺要打要罰都行。”康熙懶得聽他叨叨,“朕恕你無罪。”梁九功摸着額頭冷汗,這才顫抖着手打開奏摺,他此時心臟狂跳,生怕下一秒就是看到奏摺彈劾,說要將他這個太監大卸八塊,最好死無全屍。說來也妙,他一個太監,居然擔心是被彈劾死的,梁九功發現他出息了,居然敢想這麼光榮的死法。
摺子打開,首先映入眼帘是一手寫得不錯的字,只是,等看清楚,梁九功以為看錯了。[萬歲,臣有一小表妹,長了閉月羞花之容,出水芙蓉之貌……。]好懸,梁九功雙眼差點沒瞪出來。他實在沒明白,這蘇州織造李大人,居然還有這麼輕浮的一刻?壓着心思,梁九功看到摺子後面,就是萬歲爺昔日伴讀,在摺子裏哭訴,說他小表妹長得容貌名震江南,多少青年公子夢中情人。小表妹不僅人長得冰肌玉骨,花容月貌,自小性子討喜孝順,可愛單純,就跟他女兒一般嬌養着長大,還是他母親(萬歲爺奶娘)跟前長大的。就真跟小女兒差不多了。卻偏偏,在月前出事了。具體出了什麼事兒,摺子沒說。但是梁九功第一次見識了,有人誇自己小表妹,夸容貌,誇性情,贊品性,嘆喜歡,以及展示了種種案例,整個王李二府眾人,是如何將這個小表妹當寶貝兒疙瘩嬌養着養大。還是本來養不活的小寶貝兒,好不容易養大了,出事了。這末尾的痛心,任憑梁九功這個閹人看了,都感受其中心痛。可見其筆力,其感染力,寫摺子之人,絕對屬十分了解上頭聖心的。確實很‘蘇州織造’了。康熙看梁九功臉上表情十分精彩,大概也猜他看的哪份摺子了,他指着下面奏摺,“繼續打開,念念。”梁九功額頭冷汗沁出,甚至感覺舌頭,喉嚨都有點發乾。屋裏寂靜無聲,除了萬歲爺敲按御案聲,剩下就是他偶爾翻開奏摺,不少小太監宮女壓低的呼吸聲,梁九功手心都出了不少汗。他隱隱感覺,事情可能大了。果然,後面的摺子,梁九功打開署名一看,眼前一黑,他真恨自己平時吃這麼多幹什麼。他想暈過去。後面的摺子,有好些摺子都是彈劾蘇州織造和江寧織造的,彈劾人,大部分是內閣大臣索額圖大人,還有明相明珠大人的。這些,哪裏是他能看的?偏偏萬歲爺讓他念。梁九功噗通一聲跪下,額頭撞了下地:“萬歲爺息怒,奴才罪該萬死,老祖宗規矩,宦官不得干政,奴才不敢念。”康熙揮揮手,讓屋裏伺候的御前宮女御前太監都出去。轉頭對梁九功道:“朕恕你無罪,你都念念。”萬歲爺皇威越發重了,梁九功幾乎是顫抖着手打開後面的摺子了。等看到不是明相明珠大人,也不是索相索額圖大人了,他多少懸起的心放了下去。只是越念着,他耳邊能聽到自己嘴巴說出的話,但是他怎麼一句都聽不懂呢。[微臣江寧巡撫魏城來,微臣自任江寧巡撫來,一直不敢忘記皇恩,兢兢業業……。]前面大概都是在說這個江寧巡撫,如何報皇恩等等。只是後面話鋒一轉,變成十分痛心疾首地吶喊:[然,微臣自認與蘇州織造李大人一直和諧相處,……,誰知,月前,李大人卻縱容自己表妹,抽了小女臉一鞭子,脖子一鞭子,生生毀了小女容貌,小女還未出閣,……臣無顏做父親,無顏見天顏,請萬歲准臣辭官養老……。]梁九功念完,甚至以為聽錯了。他沒忍住,再回首看了一遍,蘇州織造李大人小表妹,就是長得花容月貌,閉月羞花,王李二府當寶貝兒疙瘩嬌養長大的江南第一美人王蔓菁?就那據說從小體弱差點沒養活、李大人那冰肌玉骨柔弱小表妹?‘她真的抽了那鞭子嗎?’梁九功無意間發現自己將心底的話問了出來。“抽了。”康熙沒管梁九功那微微顫抖的手,一下接一下的敲着案桌,有節律的敲擊聲,甚至能讓人心情跟着平復下來。康熙低沉的聲音,順着節拍出來,無端讓人心情和緩舒適,“不但抽了,還是在江寧,蘇州,杭州巡撫,織造等一眾大臣眼皮子底下抽的。”梁九功眼皮一抽,他怎麼感覺他餘生完了。萬歲爺既然特意點出來,怕是這個事情,未來還有得皮扯。江寧巡撫,是跟萬歲爺從三番戰場上下來的,有功。無論是蘇州織造,還是江寧織造,都是萬歲爺的伴讀,是一起長大的奶兄弟。這兩邊,無論萬歲爺懲罰哪一邊,都燙手。重點是,江寧巡撫的夫人,是姓瓜爾佳氏的,這是太子妃娘家沾親帶故的。等於說,現在是太子爺的人,跟萬歲爺的人,兩家的家務事,拿到了萬歲爺跟前,在御前吵起來了。那萬歲爺偏袒哪邊?如此棘手的問題,他怎麼感覺萬歲爺有點高興?甚至,還對李大人那‘出水芙蓉’小表妹,有幾分欣賞。康熙確實對這個叫王蔓菁的小姑娘欣賞。康熙問:“你知道,這個小姑娘,為什麼最後要抽那一鞭子,還偏抽在那個巡撫女兒臉上?”梁九功確實懵逼的。“她故意的。”康熙輕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