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6章 六道(72)
唐穆仔細一瞧,沉思良久,先是深嘆口氣,旋又大笑起來道:「哈哈,原來是這樣,真是命運弄人,自作聰明呀!」
袁少風不解道:「唐老前輩,此言何意?」
唐穆伸出滿是皺紋的手,指着那四篇長生訣,解釋道:「你瞧瞧,這些看來象是地圖對吧?旁邊附加的文字,其實是稀有藥材、地勢環境、天氣情況以及服用此葯的效果。」
袁少風納悶道:「難道是藏着什麼珍貴藥材嗎?」
唐穆搖頭道:「這些多半是人蔘、天山雪蓮和何首烏等物,雖然的確很珍貴,但也不過就是調息補氣的藥材,並非什麼長生仙丹。」
袁少風越聽越糊塗,問道:「所以這是指這些地方有藥材?」
唐穆笑了笑道:「不,這地圖應是長生山,上面記載的是此處可種植這些藥材。」
袁少風大驚道:「什麼!」
唐穆露出一抹苦澀的微笑,聳了聳肩道:「三十年過去了,老夫還以為有什麼祕密,原來不過就是這樣而已。」
袁少風心念電轉,說道:「會不會其中尚有秘密,只是我們還未知曉?」
唐穆昂然而立,嘴角一撇,堅定道:「老夫不認為這樣,其實仔細一想,也不難猜出。長生派本就行事神秘,又以修身養性為主,長年居在長生山上,與世無爭,順其自然,又怎會突然練成長生不老之術?」
袁少風嘆道:「唐老前輩說得不錯,只是倘若真是如此,眾人未必信服。」
唐穆雙目如電,凝視了他好一會後道:「沒必要讓其他人信服,也沒可能讓其他人信服,這點你應該也很清楚。他們爭奪長生絕多年,如此告訴他們是一場玩笑,他們怎會接受?」
袁少風問道:「難道唐老前輩有所想法?」
唐穆長吁了口氣道:「你來這之前,也該知道此物不可能上交朝廷對吧?」
袁少風無奈道:「不錯,就如同唐老前輩所言,就算真湊齊了長生訣,朝廷看不出端倪,定也會以為是我們私吞,故意拿假的來湊數。」
唐穆雙眉一聳,肅容道:「所以老夫不打算讓他們拿到這長生訣。」
袁少風失聲道:「難道唐老前輩要違抗朝廷?」
唐穆哈哈一笑道:「你自己想想,唐震天死了,如果長生訣隨之消失,你會怎麼認為?」
袁少風驚詫道:「難道唐老前輩打算故布疑陣,讓人以為是五毒教拿走?」
唐穆欣然道:「你果然很聰明,一點便通。老夫打算讓唐震天佯裝成五毒教的姦細,這樣一來內神通外鬼,大家便會相信五毒教真從唐家奪走長生訣。到時再以唐震天之死,是因為五毒教殺人滅口,這樣便死無對證了。」
袁少風面露難色,躊躇不定,遲疑半會後道:「可若真是這樣,唐家會因此被江湖恥笑,甚至也可能被朝廷怪罪。」
唐穆冷哼道:「無妨,就讓江湖上那些蠢貨去說吧!至於朝廷,他們憑什麼指責老夫,這長生訣本來就不該給他們的。倘若朝廷要滅唐家,何用這種理由,隨便編個謊言,說老夫通敵賣國也好過用弄丟長生訣來得簡單。」
袁少風皺眉道:「唐老前輩當真要這麼做?」
唐穆毫不猶豫道:「此法一石二鳥,有何不可?既可掩藏唐震天真正的死因,又可以藉此讓眾人曉得五毒教捲土重來,小小的蜚言流語,唐家還受得起。」
眼見多年不問江湖事的唐穆,今日已開金口,袁少風也不好再反駁,只能點頭應聲。他輕嘆了口氣道:「今晚的事,晚輩保證絕不會說出去。」
唐穆點頭道:「很好,細節老夫會告知牡丹,你也不用擔心了。你若有空的話,可以多來探望牡丹,他平日為唐家操勞,如今又經喪女之痛,實在令人憐惜。老夫知道她跟你的關係,現在唐震天已死,你也可以正大光明出入唐家了,不用有所顧忌了。」
袁少風驚道:「我與她不是這樣的關係。」
唐穆鼻孔哼了一聲,冷叱道:「你這是嫌棄她嗎?老夫可沒說過要你給她名份,老夫只要你近日陪在她身旁罷了。別跟老夫說你與她清清白白,你若當老夫雙眼全瞎,耳多不靈光,那你大可試試看!」
袁少風尷尬道:「好吧,我會抽空前來。」
唐穆仍有些不悅道:「瞧你這般不情願,那不如別來,省得牡丹也心煩。」
袁少風搖了搖頭,無奈道:「實不相瞞,我還有些事要處理。況且,不管唐震天如何待她,名義上她終是剛死了丈夫。倘若我這時便登門入室,這閑話傳出去可不是開玩笑的,說不定會被人認為她是謀害親夫,到時唐老前輩的計謀不就被打亂了?」
唐穆雙手環臂,淡淡道:「那你就繼續半夜前來,我絕不阻攔,你放心好了。」
袁少風忙道:「多謝唐老前輩的體諒。」
唐穆面色忽沉,正容道:「唐震天一死,唐家必會動蕩一波,老夫要待在這裏,必要的時候出手救援。然而,也正因這樣,老夫分身乏術,有件事還要你幫忙。」
袁少風問道:「不知是何事?」
唐穆神情凝重道:「即便是嫣兒是過繼而來,但也是牡丹的女兒,老夫的孫女,如今她死得這般凄慘,我要你去調查清楚,究竟是什麼人害死了她。」
袁少風沉吟道:「唐老前輩可有頭緒?」
唐穆搖頭道:「總之不會是大鯨幫,他們根本沒那本事。若要老夫猜的話,或許是五毒教,就趁此機會製造紛爭,好讓唐家分神對付其他人,從而對長生訣下手。」
袁少風應聲道:「晚輩也有同感。」
唐穆揮了揮手,嘆道:「好了,這長生訣你拿去吧!」
袁少風愕然道:「唐老前輩不是要故布疑陣嗎?」
唐穆微笑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倘若被人查出此物仍在唐家,那豈不麻煩了?如果被你拿走的話,你大不了說剛從五毒教身上奪回,總比放在老夫這裏好多了。」
袁少風苦笑道:「好吧,晚輩明白了。」言罷,他收拾了一下,將長生訣全塞入懷裏,作揖後轉身離去。
袁少風身形連晃,雙腳踢空,凌空數丈,劃出一道半弧越過高聳的牆身,趁着天色尚未全亮之際,返回摘星樓。甫至摘星樓下方,他便嗅到一絲詭譎氛圍,頓住身形。他雙目數閃,環顧四周,發覺附近有幾個可疑的身影,佯裝路人經過,卻是在打量來往人群。
袁少風功聚丹田,提氣疾躍,晃眼之間騰空翻了三圈,快步流星般飛過他們頭頂上,倏地從屋檐上悄聲無息地掠入窗內。
順着階梯往上走,袁少風返回屋裏,才剛打開門,變瞧見柳青青一臉警戒,一手握青蕭,一手按劍柄,面色凝重,一雙秀眸直盯着桌几旁。
袁少風沿着視線看過去,只見荊柏衣冠整齊,不疾不徐坐在椅凳上,手持黑釉茶盞,往他瞥了過來。袁少風心裏一驚,想起他是青面魔的身份,猛地轉頭,朝柳青青打過眼色。
柳青青美眸一轉,眼色使向桌上紙條,看似紙條上大有玄機。袁少風正要走上前,沒想到荊柏直接開口道:「不用看了,我告訴你上頭寫了什麼。昨晚韓家兄弟被人捉走,兇手將這張紙條扔到我房裏,上面要求你們要將長生訣交出去,否則便殺了這兩人。」
袁少風問道:「對方是誰?」
荊柏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袁少風仔細打量起他,發覺他坐姿端正,氣息沉穩,看起來不象是受內傷之人,不禁心想難道他不是那晚的青面魔?他撇過頭去,看向神色複雜的柳青青,果然她也是這想法,所以雖然方才警戒萬分,卻沒有出手。
袁少風抬頭四顧,皺眉道:「戚兄和凌姑娘呢?」
荊柏嘴角一撇,淡淡道:「你若是說他們兩人,他們已去赴會了。唉,我本來也好言相勸,想要從長計議,可是凌姑娘聽聞兩人遭遇危險,便不顧一切逕自沖了出去,戚百生也只能無奈跟在後頭了。」
袁少風問道:「位置在哪?」
柳青青插口道:「好像是離偃江城有三里遠的小涼亭。」
袁少風輕嘆一口氣,擔憂道:「我追過去好了。」
荊柏看向兩人,面色忽沉,遏止道:「等等,你們可不準離開!我要明白這究竟是什麼事,才能放你們兩人走。你們是否知道內幕,最好從實招來,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袁少風搖頭道:「此事錯綜複雜,一時半會難以說清,救人要緊,遲了可就不好了。」
荊柏倏地起身,擋在兩人前方,低喝道:「長生訣在你身上,你現在過去豈非羊入虎口?若你執意要過去,至少留下長生訣,不然我絕不同意。」
正當袁少風還想辯解時,房門驀地被推了開來,一道身影冷不防掠入,朝荊柏直撲而去。荊柏見狀,雙手騰出,循環拍掌,奮力向前一推。豈料來人掌勁兇猛,四掌相交,荊柏竟敗下陣來,向後掠去。
袁少風定睛一瞧,原來斜飛而至的人是沈月蝶,她易釵而弁,打扮成男子模樣,正是她花戀蝶的一個身份。
沈月蝶輕笑道:「招搖撞騙,不知所謂。」
荊柏厲聲道:「你竟敢跟六道門作對,看我怎麼收拾你!」他飛身而上,盛氣凌人,雙掌平胸處推出,長驅直入,猛向沈月蝶胸前襲去。
沈月蝶不慌不忙,一個閃身,避過此招,腳未點地旋身而去,宛若過隙白駒,一招彩蝶拂花手拍去,順腕攀上,竟打在荊柏上手臂幾處穴道,迫得他不得不收手。
荊柏大喝一聲,出手狠辣,再施數招,連攻不迭,朝着沈月蝶不斷逼近。只見沈月蝶美眸輕眨,纖腰一扭,出手快如閃電,后發制人,反過來壓制住荊柏。
荊柏情急之下,先施出一招「餓虎撲羊」佯攻,欺身而來,再雙掌一探,朝沈月蝶眉宇之間攻去。彼此攻防十招后,袁少風心中大懍,原來荊柏所使這套掌法,竟是毒蠍掌!
袁少風厲聲道:「你是五毒教的人?」
荊柏眼下事迹敗露,大訝之餘,毫不掩飾地踏出五毒教步法,朝門旁的柳青青攻去,打算趁亂逃走。柳青青見狀,劍身脫鞘,輕靈一點,施出玄女派劍法,循環一劃,劍氣橫生,將荊柏硬生生擋下。
沈月蝶展開身法,奔逸絕塵,追風逐電,纖纖玉手直攫而來,牢牢地按住他的肩膀。荊柏還想抵抗,已被沈月蝶迅速點了穴道,再也動彈不得。
正當袁少風想問話之時,荊柏猛地一顫,咬破藏在牙齒里的劇毒,倏忽間,他兩眼一翻,全身打起哆嗦,旋即整個人消陷下去,正是吞下化骨丹的特徵。
伴隨一陣白煙,他化為一灘屍水,身上衣物散落一地。柳青青驚道:「糟了,如果他是五毒教的人,那凌姑娘豈不是有危險了?」
袁少風轉過頭來,看着沈月蝶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沈月蝶俏目一抬,輕聲道:「此人並非荊柏,應是五毒教其他弟子假冒的,因為他身上有股特殊的胭脂味,那是易容專用的胭脂和塗粉。」
袁少風皺眉道:「那真正的荊柏呢?」
沈月蝶長嘆一聲道:「自從你跟我說他是青面魔,我便跟着他,直至他進入柳永房裏,再次出來的時候,他已換作別人了。我趁機潛入,發現屏風後方有一灘屍水,當下便猜想他應該慘遭毒手,身份被人取代了。」
柳青青不解道:「五毒教為何而殺他?」
袁少風沉吟半晌,答道:「這我倒是能想到,也許是他任務失敗,五毒教殺一儆百,也可能弟子間的爭鬥,殺了他好上位。」
沈月蝶點頭道:「不管是哪一種,他多半是死透了。」
袁少風撓了撓鼻子,雙目一閃,忽地道:「你方才說他從柳永房間出來,莫非……」
不等他說完,沈月蝶已截口道:「不錯,柳永也是別人所假扮的,他身上也有胭脂味。」
柳青青釋然道:「果然是這樣,難怪他不敢回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