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第 291 章
“小魚,趕場去?”
清晨霧蒙蒙的河邊,一個少年正在收蝦籠,有路過的同村人招呼他去趕場,江魚笑着搖了搖頭,隔着看不清人臉的濃霧喊了一聲:“不去啦!今天的蝦子有人定好啦,不賣!”
少年語氣中透着一股子得意和不可對人言的期待。
山裏的濃霧半天都散不去,江邊的霧,太陽一出來,風沿着河邊慢慢的吹,沒一會兒就把霧氣給吹散了,露出了一艘簡易的小漁船。
漁船上半蹲着一個穿着有些破爛的打漁少年,他叫江魚,是村裡江寡婦的小兒子,長得頂頂好看。
江寡婦家裏窮,好不容易才碰上個願意換親的人家,把二閨女換給別人家,給老大換了個媳婦回來,小兒子卻是再沒辦法給他娶媳婦了。
不過江寡婦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聽說老山坳子烏龜嶺那邊有走親招贅的習俗,江寡婦瞧着小兒子那張臉,越看越覺得是個能做上門女婿的料,打算等江魚再大一點,就找媒婆去那邊給小兒子尋摸個好人家。
當然了,江寡婦所謂的好人家,一定是要家底子厚實點的。
二閨女換親那戶人家,說起來比他們家還窮呢,因為是換親,也幫襯不到娘家,江寡婦只能把主意打到小兒子頭上。
畢竟大兒子才是頂門立戶、以後要撐起這個家,給她養老的長子,如果可能的話,江寡婦恨不得從二閨女和小兒子身上刮下來一層皮,好幫襯大兒子把這個家撐起來。
江寡婦計劃把江魚入贅到烏龜嶺那邊,按照本地的習俗,招贅的人家是要給男方家父母一筆養老錢的,這筆錢拿回來,加上這些年江寡婦摳搜攢下來的積蓄,足夠給家裏再蓋三間大瓦房了。
江寡婦算盤打得全村人都聽到了,可江魚又不是木偶人,怎麼可能會聽憑老娘擺佈?他哥對他又不好,憑什麼讓他犧牲自己一輩子的幸福,拿自己換錢給他哥蓋房子?
再說了,他已經有了自己喜歡的人……
看着薄霧中背着背簍匆匆走來的高壯男子,江魚心裏像揣了五百隻兔子,心跳聲快把河裏的魚都給驚跑了。
山岩天沒亮就從家裏出發了,可老山坳子那邊離這邊實在是有點遠,他一路沒停步,走到這邊也不早了。
“岩哥!”江魚眼神好,一下子就看到他了,忙站起來沖他揮手。
山岩冷硬的臉龐浮起一絲笑容,緊了緊背上的背簍,大步上前,他腿長,都不用江魚給他搭跳板,輕輕鬆鬆就從岸邊跳上了小船。
船晃了幾下,把兩個年輕人的心也給晃得蕩漾起來。
“岩哥!我又攢了十來斤小魚乾,還有這些河蝦,你幫我帶去縣城賣了吧?”
“還是老規矩,賣魚的錢先放在你那裏。”江魚笑得十分狡黠。
從他開始跟人下河打漁開始,江寡婦就各種巧立名目,從小兒子手裏摳錢,恨不得把他賺的每一分錢都拿到自己手裏。
以前的江魚,雖然對他媽不滿,但因為打漁的漁船他媽也付了一部分,江魚就權當把這錢還給他媽了。
可自從遇到山岩之後……江魚這顆心就徹底偏向了眼前這個看着老實可靠、實際上卻一點也不老實的傢伙。
自從倆人彼此敞開心扉之後,就開始為以後的小家庭打算了。
郎山這邊古來就有結契兄弟的習俗,不過江魚知道,他媽是絕對不可能讓他找個男人結契兄弟的。
原因很簡單,入贅能找女方拿一筆養老錢,算是給人家養了個兒子。
結契兄弟就拿不到這筆錢了。
喜歡上江魚之後,這幾年,山岩都在拚命賺錢,他擔心萬一到時候江寡婦不肯讓江魚跟他,那就只能出一筆錢,把江魚給“贖出來”了。
江魚自己也在攢錢。
以前他打漁賺的錢,一小半留着自己修補漁具,零花,剩下的大半都被江寡婦拿去了。
自從和山岩偷偷在一起之後,江魚就留了個心眼,他知道江寡婦經常去鎮上打聽他賣魚賣了多少錢,索性就把漁獲截留下一部分,讓山岩幫他帶到縣城去賣。
賣魚得來的錢他也沒拿,全部放在山岩手裏,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幾年時間,居然攢下來兩萬多塊錢。
由此可見,縣城賣魚確實比去鎮上賣更划算。
但江魚卻不敢把所有漁獲都交給山岩,不是怕他賣不掉,而是怕江寡婦發現他在中間搞鬼。
再說了,少量頻繁的出貨,那不就能經常找機會和山岩約會了嗎?
從他們這邊去縣城,要坐渡船過河,再往下游步行半個小時,才能到大路上等去縣城的班車。
不過,江魚能讓山岩獨自一個人走這麼遠的山路嗎?
反正他每天都是在這條江上來來去去的打漁,接上山岩后,江魚把船槳一劃,連新裝的電馬達都不用,就這麼跟山岩一人一隻槳,準備徒手慢慢劃到下游去。
順水划船不費什麼力氣,只要控制住別讓漁船撞到岸上就行了。
山岩卻心疼江魚回程路上要逆流而上,忍不住開口叮囑道——
“送我過去,你就上岸找個小店吃飯,去鎮上耍耍,等下午我回來,咱們一起划船回去。”
他力氣大,划船比江魚輕鬆多了。
再說了,這來回兩趟,加起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是這對小情侶每周難得的約會時間,江魚珍惜,山岩也同樣很珍惜。
清晨江面的風帶着陣陣水汽,撲在人身上,沒一會兒,頭髮、眉毛、衣裳,全都濕了。
山岩早有準備,從背簍里拿出了一塊防水布,披在江魚身上,讓他坐在自己身邊,小漁船順水而下,他一個人掌舵足夠了。
“背簍裏面有個保溫飯盒,你拿出來,裏面是你上回吃了說好吃的臘肉板栗餡兒的粑粑,還有蜂蜜水。”
江魚動作熟練地翻了翻山岩的背簍,找出飯盒,雙層飯盒裏,滿滿當當裝了三層粽葉裹起來的糯米粑粑。
這種糯米粑粑,因為要用到糯米和肉,他們村平時只有過節的時候才會做,有些摳門的人家,比如他們家,只有過年才會做肉餡兒的,過節就用白糯米做點粑粑意思一下,吃的時候沾點兒白糖,也挺好吃的。
山岩手裏有錢,知道江魚愛吃這個,自然不會傻乎乎的等到過節再給他做。
想吃就做咯~自己家的臘肉切半盆,再弄點洋芋或者板栗肉切成丁攪拌到一起,薄薄的糯米裏面,包了滿滿的肉餡!
這哪裏是糯米粑粑?
這分明就是臘肉糯米飯!
“這粑粑這麼做真好吃,你也吃!”江魚剝開一個粽葉粑粑,一掰兩半,往山岩嘴裏塞了一半,剩下一半嗷嗚一口就幹掉了。
糯米嚼勁十足,裏面的臘肉也很筋道,倆人依偎在一起,吃着已經涼掉的粑粑,心裏卻是甜滋滋的。
“岩哥,咱們攢了多少錢啦?”
“你的兩萬三千五,我的快四萬塊錢了。”
“那不少了,咱們找我媽攤牌吧?我不想住在家裏了,你不知道,我媽現在看我的眼神,就跟過年看我家那兩頭豬一樣,估計做夢都盤算着要把我賣個好價錢呢。”江魚撇嘴道。
“好!要給咱媽拿多少錢?我這趟去縣城就取出來?”山岩看着江魚的眼神,倒不像江寡婦看肥豬,更像是一頭餓極了的野狼,死死盯着自己的獵物。
江魚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眼珠子亂轉,伸手擰了他一下,這才沒好氣地教訓他——
“給什麼錢?就我媽那性格,你就算是給她拿十萬塊錢過去,她也要翻倍的沖你喊價!”
“這樣,你這趟去縣城,先取兩萬塊錢,然後再去找人換點零錢,多換點帶回來。”
“這幾天我會從家裏把我的東西一點點帶回來,你先幫我拿回去,等過陣子我嫂子回娘家吃喜酒,到時候我哥跟我媽肯定會跟着一起去,那天你等我電話,我媽他們一走,你就過來幫我搬家!”
“你要跟我私奔?小魚,這對你名聲不好……”山岩皺眉道。
他和江魚這麼辛苦地攢錢,不就是為了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嗎?以他在老山坳子這邊的人脈,手下一大幫兄弟,就算是一分錢不給,直接拐了江魚回山裡做壓寨夫君,那江寡婦也不敢真的跑到山裏要人。
可是山岩沒有。
他想讓江魚堂堂正正地跟他結契兄弟,以後也能堂堂正正地想回村就回村,誰也不能在他背後指指點點!
“這哪算私奔啊?你就不能請個媒人帶上,直接來我家提親?”
“反正到時候我媽跟我哥都不在家,家裏我做主!到時候我就直接答應你,咱們提前準備好,我跟你回去就馬上拜堂成親!”
“等我媽回來了,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她就算是想獅子大張口,也不敢要太多錢的。”
“我媽那個人,滿腦子的封建傳統,總覺得不管男女,一旦跟了人,壞了清白,那就不值錢了,只能賣個二手價。”
“反正你聽我的,到時候我媽來要錢,你就咬死了說沒錢!”
“等她撒潑打滾要把我帶回去,你再弄些有零有整的,湊個萬把塊錢給她。”
“以我對我媽的了解,這麼點錢她肯定不滿足,到時候我先跟我媽回家,你假裝去借錢,再湊個一萬塊錢來我家。”
“我跟你說,你可別第二天就馬上過來,一定要多拖幾天,拖得我媽以為我這個賠錢貨要砸在手裏了,到時候再來,保准她拿了錢,恨不得我馬上跟你走。”
山岩:“……”
他想說沒必要把事情搞的這麼複雜,為了能讓江魚安安穩穩地跟自己一塊過日子,他願意把手裏攢的那些錢全都拿給江寡婦。
山岩不是不知道,這筆錢給了岳母就是打了水漂,絕不可能再拿回來,而且大概率會被岳母拿去給大舅哥蓋房子。
可那又怎樣?
錢他還能繼續掙,這輩子唯一愛到了心坎上、恨不得把命都給他的那個人,就只有眼前這麼一個。
他不想聽到任何人說江魚半句不好聽的話,哪怕江魚自己一點也不在乎。
可是,看到江魚兇巴巴瞪着他的眼神,山岩慫了。
“那、聽你的?”
“哼!當然要聽我的!以後咱倆在一塊過日子了,咱家的事情你都得聽我的!”江魚惡狠狠地擰了擰山岩的耳朵。
“反正我不管!最多只能給她兩萬塊錢!剩下的我還想在你家老房子前頭再蓋三間半的磚瓦房呢。”
江寡婦怎麼也沒想到,她去兒媳婦娘家吃了一頓喜酒,人還在路上呢,就聽村裡人打電話報信,說有人到他家提親,大包小包的,她兒子已經答應人家了。
“什麼?!”
江寡婦倒吸了一口涼氣,還沒等她跳起來,鄰居就跟她說了第二個壞消息:江魚收下聘禮之後,當場就跟着人家回家去了!
江寡婦一口氣沒喘上來,兩眼一翻,當場就厥過去了。
後來的事情,果然如江魚所料,江寡婦要了兩次錢,發現山岩家裏特別窮,是真的榨不出一滴油水了,這才不情不願地鬆了口,答應讓江魚和山岩結契。
真正好笑的還在後頭呢。
大概是前兩次要錢都要到了,過了一年多,江寡婦估摸着這倆人手裏也攢了一點錢,反正兩個大男人又沒養孩子,這錢留在他們手裏,還不如貼補大兒子呢,就趁着山岩帶江魚回家拜年的機會,哭窮賣慘。
說她一個寡婦不容易,又誇山岩有本事,能賺錢。
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大兒媳婦又懷上了,這次請人偷偷照過,肯定是男娃!但養孩子費錢啊,希望江魚這個叔叔能幫襯着點,先借三萬塊錢,到時候等大孫子出生了,風風光光地辦一場滿月酒。
“辦什麼滿月酒要花三萬塊錢啊?你當我是冤大頭嗎?”
江魚翻了個白眼,連飯都不吃了,當時就要拉着山岩回家。
江寡婦眼珠子一轉,立刻捂着胸口,哎唷哎唷的叫喚起來。
江魚的大哥面色不善地攔住了倆人。
“小魚,你怎麼對咱媽說話呢?回去!給媽道歉!”
“咱媽年紀都這麼大了,你也不小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讓咱媽操心?”
喲呵~咱媽到底在為誰操心,大哥你自己心裏沒點AC數?
江魚冷笑一聲,撥開大哥的手,就想拉着山岩離開。
他媽在後頭叫的中氣十足,看着也不像是快不行的樣子,禍害遺千年,這老東西命長着呢~
江魚大哥見弟弟居然敢不聽他的話,又覺得在山岩面前丟了面子,惱羞成怒,衝過去扯住江魚的胳膊,揚起巴掌就想扇下去。
這貨怕是不知道山岩在老山坳子那邊的凶名呢。
江魚大哥這一巴掌扇下去,沒扇到弟弟,反倒把自己給扇了個大馬趴!
然後,這小弱雞就被山岩按在地上狠揍了一頓!
胳膊骨折,鼻青臉腫,外加嚇破了膽……
江魚大哥向來欺軟怕硬,本來像山岩這樣看着就不好惹的人,他在路上看到了都恨不得繞道走的。
可誰讓江寡婦整天給大兒子洗腦,說山岩拐跑了他親弟弟,還給不起彩禮,以後在他這個大哥面前都要矮一頭,不敢跟他還嘴。
江寡婦確實沒說錯,山岩確實沒有跟大舅哥還嘴,他直接還手了。
差點把大舅哥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完了還放話威脅——
“小魚既然已經跟我結契,那今後就是我們山家的人了。”
“我山家人,什麼都能吃,就是不能吃虧!”
“媽,我知道你們以前都是怎麼對小魚的,以前的事情,過去了就算了,可以後,誰要是再敢欺負我家小魚,呵呵~”
“我當然不敢打長輩,這樣吧,您要是再敢仗着輩分欺負小魚,您來一次,我就揍他一頓!”山岩指了指躺在地上哀嚎的大舅哥,“我聽說媽你最疼大哥了,應該不忍心看大哥三天兩頭的被人揍一頓吧?”
說罷,山岩牽着江魚的手揚長而去。
從那以後,江魚再和山岩一起回家送年節禮,他大哥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恨不得躲到外頭去!
江寡婦每每想從小兒子這裏弄點錢,還沒張口呢,聽到山岩輕輕咳嗽了一聲,滿肚子的話頓時憋在了嗓子眼,差點把江寡婦給噎死。
也幸虧有山岩這尊煞神鎮住了江寡婦,江魚跟着江小滿做電商發財之後,江寡婦母子倆哪怕嫉妒得眼珠子都紅了,也不敢打江魚的主意。
雖然不敢再打小兒子的主意,可隨着山茶三姐妹漸漸長大,尤其是某天江寡婦帶着大孫子去鎮上趕場,居然看到山茶三姐妹坐着山岩新買的豪車!
聽說那一輛車就值他們縣城三套房子!
山岩和江魚沒有自己的親生骨肉,一想到他們倆攢下的這偌大家業,最後居然便宜了三個毫無血緣關係的養女,江寡婦就心痛到無法呼吸!
江寡婦早年間其實想過讓三姐妹里最小的那個留下來,給她孫子做童養媳。
後來因為山岩太兇悍,不好惹,江寡婦只能遺憾放棄。
可現在一想到大孫子要是真娶了三姐妹里最小的三妹,搞不好還能繼承山岩和江魚開的那幾家公司……江寡婦一雙渾濁的老眼都忍不住冒出了賊光!
對財富的渴望,超過了兒子被打斷腿的恐懼。
其實……只要她孫子能繼承小兒子和山岩攢下的龐大財富,別說大兒子只是被打斷一條腿了,就是打到半身不遂,只要有錢,還怕請不到看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