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風林火山(三十一)
從虎田家的虎田義郎第一個出事起,虎田繁次就隔三差五被人往松本警署拎,就差住在拘留室和審訊室了。
犯罪嫌疑人的待遇當然不會很好,他這段時間吃沒吃好睡也睡不好,活脫脫瘦了三四斤。從松本城剛出城的一段路還算平整,竹田警部作為一個駕齡幾十年的老司機開車也非常穩當,虎田繁次坐在後座,雖然剛剛得知了父親死亡的噩耗,但身體狀況並不以他的情緒為轉移,在車上坐了不到十分鐘就快要睡著了。
就在意識徹底墜入夢鄉的前一刻,他猝不及防聽到了虎田由衣這句話。
虎田繁次條件反射地重新坐正了,睜大了眼睛看看她,又看看駕駛座上的竹田警部。男人依舊雙手握着方向盤開着車,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一半側臉,情緒不明。
虎田由衣好像也沒有在乎其他人的反應,還在不緊不慢地繼續,「我嫁入虎田家六年,有些事可能我公公沒察覺,但同是女人,在某些問題上我比他敏感多了。我來到虎田家的第二年就發現了,婆婆可能有一個地下的情人,那個人就是你吧,竹田警部。」
眼睛登時又睜大了一圈,虎田繁次徹底清醒了。
「我婆婆已經五十八歲了,雖然她的身體一直很硬朗,但是要在地上挖半人高的坑把康司埋進去,再把他上半身的部分堆成小山的形狀,光憑她一個人是沒辦法做到的。」他懵逼地聽着他嫂子用平靜的語氣斷定,「你那天恰好也去了村子,你不是去查案,你是去幫她殺人的。」
「然後在作為警察對康司的死亡進行調查時,你遇到了從甲斐巡警死亡現場趕過去的敢助,以防萬一,你刻意詢問了和敢助一起行動的秋山,然後得知了他找到了子彈那個重要證物的消息。」
前方的道路出現了岔道,竹田警部平靜地一打方向盤換了道,另一手伸出來將自己的手機關了機。
「凌華藏起子彈這件事應該出乎了你的意料,但你立即採取了行動,利用自己警察的身份介入了對甲斐案的調查,主動把我家的人全抓進了警局,是怕敢助獨自繼續查下去會發現什麼。」
「而之後我婆婆他們原本應該被關滿四十八小時,你卻提前把他們放走了,是在給她逃跑的機會,我就是從這裏開始懷疑你的。」
虎田由衣終於回頭看向駕駛座,「你利用我婆婆的感情讓她替你承擔下了所有懷疑,甚至用她的身份繼續指揮了後來的事情。我收到的那條約我出去的郵件其實是你發的吧,我有一個問題,我婆婆,虎田達榮她還活着嗎?」
半晌,駕駛座上的人終於輕輕勾了一下唇,窗外的樹影從他臉上掠過,這位現任刑警露出的笑容驀地顯得格外陰鷙。
「死了,」他輕飄飄地說,「要藏起一個大活人太麻煩了,所以在接到她的第一天,我就把她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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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本警署。
秋山拖着匆忙的步伐跟着大步走向會議室的黑田管理官,「給竹田警部的電話被他按斷了,我再打過去就直接關機。」
黑田兵衛拉開會議室的門,「虎田呢?他不是把虎田由衣也帶上車了嗎,定位她的手機。」
「是。」
秋山趕忙跑着去通知技術部了,竹田組的另外兩人才匆匆趕來,正好在門口和他擦肩而過。
看着會議室里兵荒馬亂的場景,山枝有些迷茫,「管理官,出什麼事了?」
黑田兵衛豁然轉身,他看着這兩個竹田繁的得力部下,目光一時間銳利如刀,意有所指地反問,「發生什麼事了你們不知道嗎?」
山枝先是愣了愣,隨即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不自覺地一變。
會議室的另外一角,沒摻和警察們的忙活,服部平次雙手抱臂站在源輝月旁邊,眉頭緊鎖。
「這說不通啊,竹田警部有什麼理由要逃跑,到目前為止警方也沒有掌握他就是那個同夥的切實證據,他現在跑了不是自己把嫌疑坐實了?」
安室透:「不,有證據,而且那個證據他還無法毀掉。」
服部下意識抬頭看向他。
金髮青年的視線落在滿屋子形色匆匆的警察上,「我之前一直不明白,昨天晚上竹田桑把我引過去很正常,但他為什麼要連虎田直信也一起殺了,就為了嫁禍我嗎?這個理由未免有點立不住腳。」
源輝月正掛着耳機走神,聽到他的話,注意力下意識回來了一瞬,掃了一眼他的左手。
青年的手腕被雪白的衣袖裹得嚴嚴實實,那道燙傷的確不算嚴重,但她的視線還是在那個位置停了一下。
服部還在旁邊疑惑,「話說回來這一點的確很奇怪。」
「所以我後來換了個角度想了想,虎田直信的死對誰的利益最大?」
「哈?他死了誰能得到什麼收……」
服部的話卡住了,好半晌,「……虎田繁次。」
一家之主死亡,受益最大的當然是能夠立刻接受他全部家當和資源的兒子。正常而言遇到這種情況,警方也的確會第一時間懷疑受害人的子女,只不過這一次的事件背景太過曲折,誰都沒能立即往這麼正常的思路上想。
「可是他為什麼要幫虎田繁次?」
「之前大和警官說過竹田桑和他的妻子沒有孩子吧,也就是說當初虎田桑懷着的可能是他唯一的孩子。你還記得她找龍尾先生借錢打胎是什麼時候嗎?」
服部立即算了算,「龍尾伯父說那是他大學畢業沒幾年,也就是三十四年前左右?」
安室透平靜地說,「我記得那位虎田繁次君正好三十三歲?」
關西名偵探倏然怔住。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上來了一個電話,來電顯示大瀧警官。
「平次,我找到當初那個醫院了。」大瀧警官的消息來得恰到好處,巧合地像是算好的。他站在醫院前看着自己的警察手冊,「三十三年前,的確有個叫做織田達榮的孕婦在醫院就診,只不過她不是去打胎,她把那個孩子生下來了。」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意外發現,你跟我說過她現在姓虎田對吧。在她生產的當天,那家醫院正巧也接待了一個姓氏是虎田的孕婦,她是本地人,但是她的丈夫來自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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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覺得公公這些年也不是沒有懷疑過。」
安靜的車廂里,虎田由衣還在淡淡地繼續,「明明繁次才是他的親生兒子,但是他卻似乎一直更加喜歡過繼來的我丈夫。繁次的確也和他不太像,不只是相貌,性格也不像。」
後座的虎田繁次已經麻木了,他剛剛忽然接收了太多震撼性信息,本就不靈光的中央處理器嚴重過載,腦子裏甚至思考起了「他是誰,他在哪兒,他們在幹什麼」這些終極哲學問題。
「我找到了繁次的出生證明,發現他出生的那家醫院正好在我婆婆也生活過的大阪。我以前因為某個案子到大阪出過差,聯繫那時候認識的同僚幫忙調查了一下,然後就發現我婆婆也在那家醫院生過一個孩子,跟繁次的生日是同一天。」
「雖然沒辦法繼續調查清楚當年具體發生了什麼,但是我差不多也能猜到。我婆婆認出陪待產的妻子一起去醫院的公公之後,因為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能夠過上富裕的生活,偷偷把自己的孩子和虎田家的兒子調換了。她後來回村之後,之所以到虎田家做女傭,也是因為希望能近距離看看自己的孩子吧。所以繁次——」
虎田繁次滿臉空白地抬頭。
「不用擔心,竹田警部是你血緣上的父親,他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不會傷害你的。」
「……」
剛死了一個爹得知自己還有一個爹的虎田繁次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順着這個話感到慶幸。但緊接着他忽然反應過來,「等等,嫂子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惶然的目光掃向駕駛座,「……你們要幹什麼?」
「還不明白嗎繁次,那位從東京來的格外敏銳的安室君差不多也快要懷疑到這裏了。只要把你的DNA和竹田警部進行比對就能發現他是你血緣上的父親,所以公公的死他也是間接受益人,具備重大嫌疑。」
虎田由衣語氣平靜,視線從眼尾掃出來看向駕駛座,「這種程度已經足夠批下搜查令了,你的資產情況應該經不起審查吧,但繁次是你唯一的兒子,你又不可能通過殺了他毀屍滅跡的方式來徹底毀掉證據,所以你現在只能逃跑了。」
她話音落下后,車廂里突兀的安靜大概持續了好幾秒,隨即,伴隨着一陣讓人發寒的、低沉又壓抑的笑聲,虎田繁次眼睜睜看着一個黑漆漆的槍口應聲從前座的椅背後伸了出來。
「說得沒錯,」駕駛座上的竹田警部忽然換了個人,從警察搖身一變成了個殺氣騰騰的悍匪,他威脅着命令,「現在把你的手機從窗口扔出去。繁次——」
虎田繁次一個哆嗦,驚慌地抬頭。
「你有大和的聯繫方式吧,按照我說的話給他發一封郵件。」
冷汗從小胖子的額頭流了下來,他下意識地依言掏出了手機,惶恐地看向副駕駛,然而虎田由衣沒有說話,他只好不知所措地低頭,死死盯着手機。
他拿着手機的手指不斷顫抖,嘗試了三次才成功解鎖,腦海緊張混亂得幾乎聽不清竹田在說什麼,就在他回過神來,硬着頭皮想要請他重複一遍的時候,一隻小手忽然從底下伸了出來,將手機從他手裏拿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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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位到虎田桑的手機了,但是位置半天沒有變化,可能是已經被扔下了車,竹田警部大概已經發現什麼了。」
「另外一個呢,虎田繁次不是也在車上?」
「虎田繁次的位置還在移動。」
「立即封鎖附近區域的所有交通出入口,將那條路嚴密控制起來。」
「是!」
「管理官,」就在這個時候,大和敢助忽然開口打斷,「我收到了虎田繁次發來的郵件。」
會議室內忙亂的眾人同時噤聲,將視線投向他,青年刑警神情晦澀地舉起了手機念出郵件內容,「不準對沿途以及長野周邊的卡哨做任何佈置,如果我發現了異常,就殺掉車上的人質。」
「……」
室內一片安靜,眾人將視線轉向黑田兵衛。大概是也不太好直接做決定,黑田回頭看向身邊的刑事部長徵詢道,「您認為呢?」
——現任刑警疑似殺了五個人挾持人質逃跑不是小事,長野縣的刑事部長收到消息后也親自到了。
隨着他一起來的還有其他本部精英,這會兒會議室里熙熙攘攘擠了不少人,松本警署自家的警察反而沒了地落腳。介於也沒有人給他們命令,但又不得不來,只好各自聚集在外頭的走廊上手無足措且無所事事。
從外頭的人身上收回視線,安室透低聲問身邊的人,「輝月桑,松本警署的人手你能動用吧?」
正掛着耳機監聽柯南那頭的動靜的源輝月抬頭看他。
青年沖她露出一個自然的笑,意有所指,「松本城就在這裏,按照你家的習慣,不可能把周邊的安全完全交給外人吧?」
和他對視幾眼,源輝月這才悠悠開口,「松本警署的署長姓及川。」
安室透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好的,我出去一趟。」
直到他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會議室,掛着另一隻耳機的服部平次這才從深思狀態回過神。他不着痕迹地往外看了一眼,朝她身旁湊了湊。
「安室先生是去準備救人了?」
源輝月漫不經心點頭。
「為什麼不用本部的人?」
「以防萬一,」她抬眸瞟了一眼,語氣無波無瀾,「你不覺得刑事部長閣下來得有點太快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