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風林火山(二十九)
松本警署外,源輝月拿着一罐咖啡站在自動售賣機前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被忽悠了。
隱約猜到了對方忽悠自己的原因,她心底感覺頗為微妙。
就在她試圖把這種微妙拆解拆解,用一個確切的詞來形容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略顯詫異的招呼,「源小姐?」
源輝月回頭,看到了出現在警署門口的虎田由衣。
「我是來接繁次的。」
她這才想起虎田家那個倒霉的小胖子好像的確還在松本警署。昨天中午龍尾凌華的遺體被發現后,他作為第一發現人,又和重要嫌疑人虎田達榮是母子,當即被拎回了松本警署做筆錄,並且第三次進入了審訊室。
不過介於他進出審訊室的次數過於頻繁,其實松本警署的警官們基本已經確認了他的確就是個無辜被捲入案件的倒霉蛋,再審也審不出什麼。倒霉蛋原本昨天晚上就能被放回去,但後來又發生了虎田宅被燒的事,其他人一時把他忘了,直到今天早上,有人給拘留室的人送飯,這才驚奇發現還有這麼個人。
連警察都差點把他給忘了,更不用說源輝月了,她甚至稍微回憶了片刻才想起「繁次」這個名字指的是誰。
虎田由衣:「繁次還不知道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今天早上我公公的遺體已經被從廢墟里找出來了……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但是還好他昨晚不在家,否則可能連他也難逃過一劫。」
源輝月從回憶中回過神,若有所思地看向她,「虎田桑昨天也出門了?」
「對,」微微頓了頓之後,她忽然開門見山道,「因為我收到了婆婆的郵件,她說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訴我,跟我約了一個地點見面。但我昨天晚上去了之後,等了很久沒有見到任何人。」
源輝月有點意外,「虎田桑你沒有跟其他人說,直接就這樣過去了?」
「……因為我感覺那個郵件不是我婆婆發的。而是有其他人拿了她的手機,故意約我出去。」虎田由衣解釋,「我婆婆雖然早年輟學,但其實她的學識比很多人都要好,平時說話可能看不出來,但是在寫東西的時候用詞很有涵養。那封郵件不是她平時的語氣,但據我對她的了解,她是一個控制欲很強的人,如果是她要約我,不會讓其他人代發,所以我感覺……她可能已經出事了。」
虎田由衣最後一句話的聲音很輕,源輝月於是聯繫起昨天大和警官提到的某個細節,那個據說是按照虎田達榮指示做事的傭人,自從她失蹤后也沒有見過她本人,連電話都沒有,一直都是通過郵件聯繫。
而虎田達榮失蹤了這麼多天都沒有消息,這件事也有點蹊蹺。
她一時想得有點深——這年頭,要藏起一個死人的確比藏一個活人要容易多了。
「……沒想到我回來之後就得知公公出了意外,現在看來,他們故意給我發那封郵件就是想把我引開。」
源輝月熟練地從走神中跳回來,「虎田桑收到郵件就直接過去了?沒想過找人幫忙嗎?」
虎田由衣露出了一點無奈和懊悔的神色,「可能是我之前做刑警時候的習慣吧,我是想先去看看,等發現情況不對再找支援。」
這番說辭其實並不很靠得住,源輝月挑了挑眉沒表示出信或不信,但虎田由衣似乎也沒打算繼續解釋,而是鎮定地把話題拐回了日常,「源小姐今天是陪安室君過來的嗎?」
源輝月點了點頭。
「這樣啊,」她忽然輕輕笑了一下,「之前在松本城發現你是那個源氏家族的人的時候,我就在意外你為什麼會對村子裏發生的那個案子感興趣。果然,是因為安室君其實是警察吧?」
源輝月:「……」
雖然有某個人演警察演得實在太像的原因在裏頭,但她感覺她可能還誤會了些什麼。
似乎是把她的態度當成了默認,虎田由衣微微垂眸,低聲呢喃,「是嗎,那就好……」
源輝月敏銳地在對方臉上捕捉到一抹一閃而過的神情,像落寞又像是欣慰。但還沒等她繼續探究,面前人就沖她笑了笑,「不打擾源小姐了,繁次還在等着我。」
她說罷正要離開,源輝月忽然開口,「等等。」
虎田的腳步意外地一頓。
把手裏的咖啡過去,她又轉過身,在自動售賣機里又選了罐果汁。
「警署里現在人特別多,那位虎田君如果被送出來了,在這裏也能看到,虎田桑不如在外面等等吧。」
她投了幣,自顧自地說完就彎下腰在出貨口取出了自己買的東西,再回頭時就看到虎田由衣果然還站在原地,面露遲疑片刻后,點了點頭。
只不過她好像依然誤會了什麼。
「源小姐是等得有些無聊了嗎?」她無奈笑道,神色很溫和,「警察辦案是這樣的,一時半會兒不會有結果。」
源輝月:「?」
琢磨了一下自己的人設,她有點木地發現她當初扔給安室透的警察證件好像微妙地把自己也坑了,現在在其他人眼中她大概就是個閑得無聊來陪警察男朋友辦案的大小姐。
連她為什麼要找個警察當男朋友這個疑點都被安室君那張過於超出平均顏值的臉完美解答,因果自洽,邏輯流暢,她想反駁都找不到地。
兩個陌生人要尬聊,當然只能先找雙方的共同點,源輝月最後麻木地聽着虎田由衣果然流暢將話題引到了她「男朋友」身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我後來向敢……大和警官詢問過了,剛剛忘了問,安室君沒受傷吧?」
「沒有……」源輝月頓了頓,加了一句,「除了被火燎了一下。」
「是嗎,」虎田由衣寬慰,「一線的刑警的確容易遇到危險,敢助他是這樣,甲斐巡警也是……」
她微微一頓,好像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舉的兩個例子好像都不吉利,連忙擺手,「當然,這只是特殊情況。就算是刑警也沒那麼容易遇到這種程度的意外的。」
「敢助?」
「啊……我和大和警官之前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
源輝月點點頭,垂眸去開易拉罐,「話說回來我一直沒有問,虎田桑和甲斐巡警是什麼關係?」
虎田由衣露出思考的神情,「非要說的話,只能算是隔壁鄰居的關係吧。」
只是鄰居的關係當然不可能讓一個人用婚姻甚至後半輩子的幸福來做交換,潛伏六年也要查明對方死亡的真相。
源輝月原本留她下來就是對此有些好奇,但話到了嘴邊忽然覺得這似乎是對方的私隱,箇中原因沒必要探究得太明白。她頓了頓,正準備將這個話題掠過去,就聽到對方的聲音驀地輕了幾分,「……還是我年少時憧憬的人。」
她扒拉拉環的手指一頓。
「我小時候喜歡看那些傳奇故事,感覺甲斐巡警就像那些故事裏的英雄一樣,所有人都願意聽他的話,他什麼都會,也什麼都能擺平。那時候敢助還是個毛頭小子,天天跟別人打架……」
虎田由衣的唇角微微彎了彎,目光有些迷離,好像陷入了悠遠的回憶里,源輝月想了想,輕輕接了一句話,「因為他長得太凶了?」
「呵……對。」對面人被逗笑了,「不僅長相,眼神也很兇,經常被人誤會是在故意挑釁。有一次有一群高年級的學生也被惹火了,跟敢助打了起來,那時候他才念小學。」
在她記憶中那好像是最嚴重的一次,青少年下手沒個輕重,她眼睜睜看着有人拿什麼東西砸在了敢助的腦袋上,他的額前立刻流出了赤紅的血。
她被嚇壞了,想去攔住他們,敢助卻一直大喊着讓她趕緊走。後來她崩潰地大哭着到處去找人幫忙,但在大人看來小孩子哭哭啼啼是常有的事,那條街道那麼寬,每個人都行色匆匆,沒人有耐心去傾聽一個小孩子的哭聲在表達什麼。
直到她找到了甲斐巡警,或者應該說是甲斐巡警覓着她的哭聲找到了她。然後他牽着她的手找到了拿起還在打架的那群高中生和敢助,帥氣地三兩下把雙方分開,問明了原因后按着那群高中生的頭一個個教育,讓他們給她和敢助道歉。
在彼時還小的上原由衣眼中,那似乎就是故事中的英雄主角來到了現實。
但是她後來長大一點才知道哪兒有什麼主角,甲斐玄人只是個普普通通的警察,甚至都不能算是警察中的精英,他駐守在這種偏遠的鄉下小村子,每天到處給人調解是非,活像個居委會委員,做的也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雖然村子裏的人都很敬服他的人品,但人品也不能當飯吃,他三四十歲了也沒存下多少積蓄,前途更是沒有,眼瞎了的女孩子才願意嫁他,所以到了而立之年也沒能成個家。
但即便發現了甲斐巡警並不是真的無所不能的主角,上原由衣依舊很尊敬他。甚至在他又一次被相親失敗之後,彼時還是個小女孩的由衣認真地安慰他,讓他再等一等,等她長大了就嫁給他。
【「誒?嫁給我?哈哈,那敢助得找我算賬吧?」】
虎田由衣有些微的怔然,好一會兒才回過神,然後就對上對面人靜靜看來的目光。對方的神情分明也沒表現出什麼特別,但她忽然之間好像被看透了什麼似的,慌忙掩飾性地低頭打開咖啡。
易拉罐被開啟動靜,「嘭」地一聲撞在空氣里。
「嘛,不過都是小時候的戲言罷了,當時甲斐先生就沒有當真。」
源輝月:「所以虎田桑後來當警察有甲斐巡警的原因嗎?」
虎田由衣垂着眼,指尖在易拉罐表面劃過,發出了一點細微的響動。她微微默了默,答非所問,「我以前有些不明白,曾經問過甲斐先生為什麼要管那麼多閑事,甚至有些已經超出了他的職業範疇。巡警的工資其實不低,如果不是他誰的事情都管,也不至於一直存不下錢,也沒有女孩子看上他。」
「他後來跟我說,他在上警校的時候,有個很敬重的老師,當時他教給他們的最後一課是……」
【「你們從這裏畢業之後,首先會被派遣到派出所執勤,之後再根據你們的適應性和個人意向分配到不同單位,成為各式各樣的警察。」
「有些人一心想出人頭地,拼了命往上爬;也有些人不求飛黃騰達,為了居民的安康幸福,駐留當地辛勤工作;也有些人覺得這份工作只要不犯大錯就不會丟了飯碗,就開始放任自流,走下坡路。」
「你們想成為哪種警察都無所謂,我只希望你們記住,對警察而言最重要的只有一點——不要成為視而不見的人。」】
「……不要成為視而不見的人。」
虎田由衣的眼睫動了動,終於抬起頭沖她一笑,「不好意思,讓源小姐你聽了這麼多莫名其妙的話。」
源輝月輕輕搖頭。
這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松本警署彈出來一個冒冒失失的女警察,視線往外一掃,立刻招了招手喊,「上……不是,虎田,來接虎田繁次的嗎?」
自動售賣機前的兩人同時回頭。
「他快要出來了,我帶你過去?」
女警熱情的聲音頓時將兩人帶回現實,虎田由衣恍然回過神,沖源輝月點點頭,「那我先走了。」
源輝月微微頷首,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警署門口,這才若有所思地低頭,繼續一邊思考着某個問題,一邊開着手裏的易拉罐。
指尖剛摸到拉環,手裏忽然一空。
「嘭」地一聲輕響,源輝月抬頭,就看到金髮青年輕而易舉地打開了蓋子,把果汁遞迴來。
「我剛才在旁邊看半天了,輝月桑,你這罐果汁開了得有三分鐘吧?」
源輝月:「……」
源輝月把到嘴邊的道謝咽了回去,面無表情接過易拉罐。她喝了口果汁,發現身邊人視線還沒有移開,終於微微掀開唇瓣,「幹嘛?」
安室透:「我的咖啡呢?」
源輝月:「……」
哦,給虎田由衣了。
安室透表情無辜,「輝月桑,這罐果汁也是我付的錢吧?」
「……」
堂堂源氏大小姐,有生以來頭一次在大街上被人催一罐果汁的債,她不可置信看向身邊的人,把手裏的東西往前一遞,「那還給你?」
安室透沖她一笑,當真接過去淡定喝了一口。
然後他沒事人似的,繼續問,「輝月桑,我稍後打算再往那個村子的神社走一趟,你是跟我一起還是回松本城?」
被搶了果汁的源輝月不高興,但不得不不情不願地開口,「先等等,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