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風林火山(二十七)
在火龍騰起的一剎那,安室透眼疾手快地越過了鋪滿汽油的走廊,幾乎是驚險地擦着火焰的邊從屋子裏沖了出去。
虎田家的院子裏附庸風雅地建了一個驚鹿,還有流水在底下潺潺而過。下午一場驟雨把驚鹿底下的石缽全填滿了,不遠處還遺落了一支忘收拾的水桶。金髮青年一出茶室就直奔那隻木桶,粗暴地把驚鹿拆了將竹筒里的水全倒進桶里,又加上底下的石缽總算湊滿一桶水,衝著自己當頭淋下。
隨即他一甩濕淋淋的額發,回頭看去。
除了房子,武田家的院牆也燒了起來,紅彤彤的火光照亮了天空,眼看着就要在院門口合圍,達成一段不給人活路的雙向奔赴。
他的視線掃過即將把大門包圓的大火,卻沒有立即往外逃,而是轉身找到了主卧的方向,朝着着那頭奔去——今天晚上的邀請顯然是對他設下的陷阱,但是給他發消息的號碼的確是虎田直信的,這位虎田家的家主分明沒有任何理由要害他。
淅淅瀝瀝的小雨並不能阻擋逐漸張狂的火勢,虎田家的房子是典型的和式院落,從地板到走廊全是木質結構,助燃劑往上一淋就是上好的柴火。
他繞着庭院跑到主卧門外時,外頭的走廊已經燒着了半面,但屋子裏頭卻沒有任何動靜,頓時讓他有了些不詳的預感。
大門口已經沒地進了,他又轉頭繞了半個彎,來到了屋子側面。虎田家主喜歡芭蕉,卧室的窗前就種了不少芭蕉樹,之前一場大雨這些芭蕉樹吸足了雨水,此刻好巧不巧將火勢擋了擋,安室透深吸一口氣,手腳利落地翻上窗檯,撞破窗子跳了進去。
一落地,他就看到了不遠處歪在牆上的虎田直信。男人緊閉着眼睛,一張臉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他飛奔過去,迅速地在他脖頸處探了探,然後微微一頓,垂下手。
雖然已經有了預感,但是他沒想到那些人下手當真這麼狠。
然而此時已經沒有時間留給他多做思考,確認手底下的人已經死亡后,他轉身飛快撤出房間。
此時虎田宅內外已經全都被大火點燃,這片芭蕉林成了唯一的凈土,但只等蕉葉吸收的雨水烤乾,大片的樹木反而會成為助紂為虐的幫手。
安室透沒有再猶豫,視線在周圍逡巡片刻就找准了角度,在樹上借了個力,從圍牆上頭一躍而過,翻出了火場。
炙熱的火舌擦過他的手腕燎了個邊,袖口捲起一片焦黑,青年粗暴地扯下那截布料,抬手舔了一下被燙紅的手腕,灰藍色的眼瞳中沉澱下一抹深思,邊往前快步離開火場。
今天晚上的變故發生得着實略顯突兀了一些,特別是虎田直信的死。他原本覺得對方只是想將他引過來,就算要他的命,但也沒有理由非要殺虎田,因此回去找他的時候還認為虎田直信有一定可能性還活着。
可是為什麼?還是說那群人已經是徹徹底底的亡命之徒,完全不將人命放在眼裏了?
他剛思考到這裏,腳步忽地一頓。
從虎田家起火到他從裏頭跑出來時間非常短,虎田家最初的家主為了清靜,也為了彰顯他們家和凡夫俗子之間的距離感,將宅子的位置建得很偏,此時雖然火光肆虐,在大晚上散發著強烈的存在感,但村裏的人還在懵逼中,還沒來得及趕過來。
在看熱鬧的好事者到來之前,已經有人在外頭等着了。
安室透緩緩地放下手,看着外頭林子的樹榦后魚貫走出了許多陌生身影。有本地的村民,也有沒見過大概是隔壁村的,火光在風裏搖晃,這些人也被晃動的光影照出了一張張鬼臉,活像從墓地里爬出來的殭屍,看面相就知道肯定全都沾過毒。
殭屍們從四面八方過來,漸漸將他圍到中心,每個人手裏還拎着花樣繁多的武器,從鐮刀鋤頭到鋼棍砍刀各色不一,從架勢上就明晃晃昭示着,某個人今天晚上對他的款待還沒有過去。
安室透神色很平靜,揉了揉手腕,目光環視一周最後落在最前頭那個病癆鬼手裏的鋼棍上,覺得這個武器還算趁手——源大小姐扔給他的警察證件幫忙省了很多事,甚至都不用想理由解釋為什麼這種情況下這麼多兵器任選,他卻挑了個傷害性最小的。
正好,反正他現在的確是警察。
他做下決定的瞬間,打手們也絲毫沒有要跟他廢話的意思,直接沖了上來。安室透抬手就奪下了那根寒光閃閃的鋼棍,反手往外一掃,一棍先敲暈了這個打頭的,與此同時眼角掃到亮光一閃,敏捷地往後退了一步,和一把程亮的西瓜刀擦肩而過。
老實說,這群圍過來的打手們弄出來的場面雖大,但身手十分業餘,再加上身體常年被毒品摧殘,來個打架經驗豐富的警察都能將他們全收拾了,更不用說經過嚴格專業訓練的特工。
他正打暈了第七個人,這場碾壓式戰鬥眼看着就快要結束的時候,嘈雜的腳步聲忽然從外頭傳來,刺眼的手電強光像一柄突如其來的利刃釘入戰場,於此同時,某個低沉的聲音高喊出了一句他十分熟悉的警告。
「站住,都不許動!否則我開槍了!」
安室透正抓着一個小混混的胳膊,眼睛被突如其來的強光晃了一下,與此同時他心底忽然沒來由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他下意識遵循了那種預感,按着身下的人飛快往地上一撲。
一聲槍響毫不猶豫地傳來,他險而又險地和一顆子彈擦肩而過,猛地回頭,在火光里對上了一雙陰鷙的眼睛。
持槍的人見一擊不中,乾脆也不裝了,直接對着他開了第二槍。
安室透把抓着的人用力往旁邊推開,側身往右側一滾。飛濺的雨水落了一滴在他的眼睛裏,他隨手甩開外頭的西裝掄向半空中,一邊利落地從身後的某個癮君子手裏搶過一把匕首,趁着竹田的視野被遮蔽遲疑了一瞬的空隙,抬手就將手裏的利器衝著他甩過去。
槍聲驚起的尖叫這個時候才堪堪落地,他意料之中聽到了一聲悶哼,不遠處有個沉重的物體脫手而出。青年半俯着身,三兩步沖了過去,一腳踢開掉到地上的手/槍,抓住了對方空出來的手腕。
一番兔起鶻落,被竹田警部帶來的山枝幾人還沒回過神,就發現自己的頭兒已經被人用一個標準且眼熟的擒拿姿勢按在了地上,而他甚至都沒有看清對方是怎麼穿過那群拎着武器的混混衝過來的。
他慌張之下,下意識將自己的槍移了過去對準了他,但不比心狠手黑的竹田警部,在對上金髮青年冷淡目光的瞬間,他握槍的手一抖,居然不太敢開槍了。
「把,把竹田警部放開!」
一滴雨水擦着對方的眼尾滑落,他虛張聲勢的警告顯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對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弱智。
山枝一咬牙,正要強撐着扣下扳機,一長串尖銳的警笛忽然劃破夜色,宛如一陣颶風急速地由遠及近。
山枝舉着槍的手愣住,但沒等他多愣幾秒,黑色的警車已經衝破火光,排成長龍,眨眼直接將他們全都包圍了起來。
在他們怔楞的視線中,最前頭的警車車門打開,一個帶着單片墨鏡的健碩身影從車上走了下來——長野縣搜查一課的課長黑田兵衛居然親自到了。
夜色中雨絲還在淅淅瀝瀝飄着,課長閣下的目光彷彿比雨水更冷,帶着沁涼的寒意一掃過來,山枝就下意識放下了槍。
等到刺耳的警笛逐漸停歇,虎田家面前的空地終於安靜下來,空氣里只剩下了火焰燃燒的噼啪動靜。
黑田兵衛這才開口,「怎麼回事?」
山枝硬着頭皮,趕忙迎着他質疑的目光解釋,「我,不是,竹田警部接到消息,虎田家的家主有可能遇到危險,所以我們才趕過來支援。」
黑田兵衛的視線掃向現場,不用他招呼,他帶來的刑警們已經自覺地走上前去將還站着的癮君子們的武器收繳一一往下押,而不知道是不是場面得到了控制,安室透也鬆開了扣着的竹田警部,淡定地站到了一旁。
黑田兵衛:「危險指的就是這些人?」
山枝還沒開口,一個沙啞的聲音已經打斷了他,「不是。」
眾人循聲看去,就見到竹田警部面色難看地一手握着自己的手腕,手腕側面有一道明顯的銳器造成的傷口還在不斷往下滴血,一個拿着繃帶的同僚正手忙腳亂地試圖替他包紮。
而竹田警部本人正冷冷瞪着造成了這道傷口的人,「我收到了虎田家主發來的消息,今天晚上可能有一個想要取他性命的人前去拜訪。他在郵件里請求我的保護,雖然我看到郵件之後就立即趕了過來,但現在看來已經晚了。」
順着他的目光,在場的警察們同時看向另一側的安室透。竹田話里那個要去殺虎田直信的人明顯就是他,人有親疏遠近,現場眾位同僚們的目光不由得帶上了一絲懷疑。
站在一眾神色各異的視線里,金髮青年依舊語氣輕鬆,「竹田警部在暗示那個人是我?」
竹田冷冷問,「虎田家的家主還活着嗎?」
「已經死了。」
人群頓時又是一陣騷動。
安室透卻依舊不緊不慢,「我也是收到了虎田家主的郵件趕過來,沒坐一會兒就起火了,等我找到虎田桑的時候他已經沒有氣息了。」
他轉頭,隨意在人群中挑了個小警察,「話說回來,叫消防車了嗎?多久才能到?」
小警察也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開口回答了他的問題,「在路上就打了電話,但山路不好走,大約還要十多分鐘吧。」
黑田兵衛看向還在熊熊燃燒的虎田宅,「屋子裏還有其他人嗎?」
安室透:「沒有,只有個面生的傭人最開始領我進去,但火燒起來的時候他已經跑了。」
山枝怕他們說著說著就把話題岔開,連忙提出質疑,「這都只是你自己說的吧,有證據嗎?」
金髮青年回頭看他,火光撲在他臉上的影子讓他的神情顯得格外晦澀和淡漠,山枝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些瑟縮,然後他就聽到對方淡淡開口,「的確沒有證據,就算原來有,可能現在也已經跟這座房子一起被燒掉了。」
他心底頓時一喜,但隨即青年緊接着道,「但房子裏面的證據沒有了,外頭的證據還在,要看看嗎?」
山崎一時像坐了個過山車,心率又重新飆了上去,下意識問,「在哪兒?」
有人嗓音沙啞地接口,「在這裏。」
眾人循聲回頭,擋在前頭的警察下意識讓開道路,只見黑黢黢的樹林裏,有個臃腫的人影正蹣跚地走出來。
直到他走到近前,被火光照亮,眾人這才發現人影不是一個,而是兩個。大和警部正押着一個人往前走,他前頭的人滿臉慘白,不止為何只穿着一雙襪子踩在泥濘里。
看清前頭那人的臉的瞬間,山崎的心再次一個墜落滑到谷底。
「前面那位就是帶我進門的虎田家的傭人,老實說,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我也很迷惑,不如我們問問他?」
這兵荒馬亂的一晚上長野縣警最終「收穫」了一大波送上門的吸/毒者,那位可疑的傭人也被一併帶走,準備送到松本警署仔細審問。
淡定地拎着自己沾滿了泥水的外頭,安室透順手彎腰撿起了地上那把槍,轉手遞給它的主人,「竹田警部,那兩顆子彈準頭不錯,希望你下一槍開得一樣准。」
竹田繁死死盯着他,在青年若無其事的淺笑中最終一把抽走了自己的手/槍,跟上了離開的同僚。
目送着他的背影遠去,安室透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平靜拒絕了某位熟識的警官提出的載他回去的友善提議,掉頭衝著方才大和警官過來的方向走去。
深處的林子裏停着一輛黑色轎車,他剛走過去,後座車門就從裏面打開了,暖黃色的燈火隨之鋪出來。
源輝月坐在裏頭淡淡看着他,「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