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影島(三)
「前男友」事件對源輝月的打擊有點大,她吃完柯南和毛利蘭送來的晚餐之後,一直在房間裏悶到了八點多才走出房門。
公民館裏正在舉行一場忌辰法事,被祭奠的人是兩年前死亡的前任村長龜山勇。既然適逢其會了,她一直留在房間裏就不太好,怎麼樣也應該禮貌性地去上一炷香火。
可能是因為坐落在四面環海的偏僻小島上的原因,這個村子有些封閉,島上的居民以捕魚和種植為生,和外界交流得少,周圍來來去去都是那麼些人,互相之間就全都是熟人。前任村長大概比較得人心,至少肯定比屢遭抗議的現任村長黑岩辰次要幹得好,他的三周年忌辰來的人很多,源輝月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就看到好幾波穿着深色禮服的村民魚貫而入。
「會長?」
源輝月聞聲回頭,就看到了正從門口往裏走的那位白天遇到的學妹,她身邊還跟着一個穿着黑西裝面容方正的中年男人。輝月眯着眼睛打量了一會兒,覺得那張臉有點眼熟,好像白天的時候在宣傳公告欄上見過。
她掃過去幾眼的工夫,學妹已經快步走了過來,關心地看着她的臉色,「會長你醒了嗎?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她又在她身邊找了找,「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裏,江戶川君呢?」
黑西裝中年男子友好地朝這邊點了點頭,源輝月收回打量他的視線,平靜地說,「柯南和毛利先生一起去查案了吧。」
她便宜弟弟是個撒手沒的屬性,她早就習慣了。老實說她下午醒過來的時候看到他居然在她乖乖身邊等着,甚至有點受寵若驚。
「查案?」
說曹操曹操到,他們剛說到這裏,柯南就和一群人從門口走了進來。
源輝月的位置對着大門口,和學妹說話的同時正好能夠把進來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她眼睜睜看着便宜弟弟一邊走一邊跟身邊的人說著話,和他一起進門的有焉噠噠一看就一無所獲的毛利小五郎、笑眯眯地低頭看他的毛利蘭,以及……某個被她千叮嚀萬囑咐要離他遠點的淡金色短髮的大帥哥。
源輝月:「……」
察覺到目光下意識抬頭看過來的柯南:「……額。」
她目光沉沉地盯着那個瞬間停下說話,露出尷尬表情的臭小鬼,在心裏糟心地「嘖」了一聲。
果然,我還是小看你了。
她原本以為只要把故事往狗血里編,這孩子就會遵循「不要探詢別人不想提起的傷口」的社交禮貌,乖乖離某個人遠一點,卻沒想到居然這都沒辦法按住他。
有一點其實她是沒有騙柯南的,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路人的確給她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心悸了一下,大腦反饋給了她強烈的危險感。像是腦海中的某個報警器剎那飄紅,那一瞬間連感官都模糊了,驟然抽痛的心臟向她發出信號,大聲叫囂着趕緊離那個人遠一點。
不止是她,還有柯南,絕對絕對不要靠近他。
——然而並沒有什麼用,臭弟弟壓根沒聽她迂迴的勸阻,轉頭就跟某個危險人物混到一起了,簡稱不作不死。
她嘆了口氣,抬起手招了招。黑髮小孩立刻就「噠噠噠」地跑了過來,仰起頭,像只聽話的小動物,用奶聲奶氣的可愛音色開口,彷彿連頭髮絲都透着乖巧。
「姐姐,你醒啦。」
錯了,是連頭髮絲都透着賣乖==
源輝月狠狠揉了揉他的腦袋,對走過來的一行人點點頭挨個打招呼,到某個金髮帥哥面前時微不可察地頓了頓。對方敏銳捕捉到了那點遲疑,笑着主動自我介紹道,「安室透,源小姐身體好些了嗎?」
旁邊的毛利蘭馬上積極補充,「剛剛就是安室先生幫忙把輝月姐你送到休息室的哦。」
源輝月:謝謝,倒也不用這麼積極。
她默默心梗,硬着頭皮對上那張帥氣的臉,外表鎮定內心胃疼地禮貌道謝,「之前謝謝你了,安室……」
最後兩個字沒能順利出口,幾乎是壓着她的話音,一段急促的鋼琴聲忽然在夜色中響起。琴音穿透門板,回蕩在長長的走廊上,連裏面正在做法事的人都被驚擾,大廳門口頓時探出許多驚愕的腦袋。
這琴音實在熟悉,幾乎在入耳的瞬間,源輝月就辨認出來了曲名。
「這是……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月光》?」
她聲音剛落,就見周圍幾人忽然臉色大變,像聽到了起跑信號一樣,眾人拔腿就朝琴音傳來的房間衝去。眨眼之間,不僅她撒手沒的弟弟,連其他從大廳探出頭的客人們也一窩蜂地涌走了,偌大的走廊上頓時像海浪退潮般只剩下了她和安室透。
源輝月:「?」
「那邊好像發生了什麼事呢,」同樣留下來的金髮帥哥回頭看向她,表情依舊鎮定,「要過去看看嗎?」
「……去看看吧。」
源輝月無言地點頭,然後用疑惑的視線打量了一眼身邊的人。對方接到信號立刻回頭,「怎麼了,源小姐有什麼問題嗎?」
「……你剛剛為什麼沒有過去?」
金髮帥哥看着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後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因為源小姐你也沒有動啊,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其他人都跑走了,留下你一個人在這裏不是很危險嗎?」
望着她臉上「這能有什麼危險?」的迷茫,安室透想起了什麼般,「啊,我忘了源小姐你下午暈倒了。我也是才從村公所那位村長秘書口裏得知,其實關於《月光》,在這座島上的人眼中還有一層含義。」
「?」
「大概類似於,「死神的安魂曲」這樣?」
兩人順着走廊往前走,側面的大門口人群涌動,把裏面的畫面擋了個結結實實。震驚的尖叫聲由里到外爆發,空氣中頃刻間瀰漫起恐慌的氣息。配合安室透嗓音平靜的講解,像是什麼恐怖電影的開場序幕。
「據說是在十二年前的某個月圓之夜,在這座島上出生的著名鋼琴家麻生圭二在某次公演回到家之後忽然陷入瘋狂,親手殺掉了家中的妻子和孩子,一把火點燃了居住的別墅,彈奏着《月光》和整座房子一起化為了灰燼。」
「之後又過了十年,同樣是在一個月圓之夜,這個村子的村長被發現死在了公民館那個擺着麻生圭二捐獻的鋼琴的房間中,死因是心臟病突發,並且在他死亡之前也被人聽到《月光》的旋律在那間屋子裏回蕩。」
「再然後就是現在……」
擋住大門的人群終於讓開了路,安室透走在她身邊,輕聲說,「《月光》第三次響起來,這裏正巧也是當年龜山村長死亡的房間。」
躁動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鋼琴曲像徘徊不去的幽靈依舊在在房間中遊盪。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源輝月一眼看到了那個背對眾人趴倒在鋼琴上的身影。
那人白色的襯衣掛滿髒兮兮的泥濘,水漬順着濕淋淋的黑西裝褲腳一路往下蔓延。房間裏沒有開燈,他悄無聲息地倒在黑暗裏,彷彿電影中第一個被亡魂找上索命的倒霉受害人。
.
十分鐘后。
「死者川島英夫,村長候選人之一,死因初步判定是溺水導致的窒息,死亡時間在三十分鐘到一個小時之前。這次的犯人很有可能是對前兩次死亡事件進行的模仿作案,這是一起有預謀的殺人案。在警察到來之前,請其他人留在原地不要亂動。」
短暫的騷亂過後,最早趕到現場的毛利小五郎率先上前檢查了屍體,公佈了川島英夫的死亡,然後駕輕就熟地開始控場。這個時候他名偵探的身份就顯得十分專業對口——雖然現場其實並沒有多少人認識他吧,但是人類是種從眾性生物,在有人站出來主持局面的情況下,大部分人下意識就做出了聽從的判斷,現場很快穩定下來。
初步的屍檢是由現場唯一的醫生淺井成實完成的,在她檢查屍體的過程中,毛利偵探還順便找到了一直回蕩在房間裏的《月光》鋼琴曲的源頭——一台老式的收錄機。
放在外頭這種落後了十多年的設備基本是已經能夠進古董店的水準了,但是在這個少於外界交流的小島上居然還在使用。
除此之外,現場的痕迹其實很明顯。從死者褲腿上垂下來的水跡在地板上繞了個彎,一路蜿蜒到房間側門,死者的背部衣物也有很明顯的在地上拖拽的痕迹。這座公民館靠着海邊,側門出去正好是一段沙灘,死者的西裝上衣掉落在了外頭沙灘上。
顯而易見地,兇手是在做法事時將死者約到海邊將其淹死,然後又將屍體通過側門搬回琴房,佈置了整個殺人現場。而鑒於毛利偵探一行人之前一直在正門口聊天,沒有見到其他人出去,所以這樁殺人案的兇手明顯就在現場,來參加的法事的賓客中間。
在毛利小五郎公佈這段推理之後,現場眾人紛紛臉色大變,源輝月的視線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
川島英夫死亡的直接受益人黑岩辰次和清水正人,和死者是好友的本地豪族西本鍵,因為和黑岩辰次有關係而成為間接受益人的黑岩辰次的女兒黑岩令子和她的未婚夫村澤周一,神神叨叨地念叨着鋼琴詛咒的村長秘書平田和明,以及其餘所有被意外捲入的沒有姓名的賓客。
主角、配角、圍觀群眾……每個人都已經被分配好了角色,每一張驚慌的面孔底下都像藏着另一張心懷鬼胎的臉。
源輝月忽然有種奇怪的錯覺,自己像是正置身於一個華麗的舞台上,演員已經就位,以川島英夫的死亡拉開序幕,曾經在她面前上演過的劇情即將再次開場。
她默了默,輕輕移到了鋼琴邊上。死者川島英夫還在琴面上靜靜趴着,面相可怕猙獰。她的視線不帶一絲波動地掃過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打開琴蓋往裏探了探,然後意外又彷彿並不是很驚訝地摸到了一張琴譜。
「嗯?輝月桑找到什麼了嗎?」有人忽然在她耳邊問。
源輝月呼吸猛地滯了一下,回過頭,金髮帥哥也正好側頭看過來,在她眼前露出一個笑。他的笑容禮貌溫和,紫灰色的眼瞳被頭頂的燈光照得明亮,又好像始終隔着層什麼,連笑意都沒有抵達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