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殺第二隻
氣氛是種很微妙的東西,比如花素律現在明明看不見群臣的臉,卻明顯感覺到下頭瀰漫著誠惶誠恐的氣息……
花素律很滿意。
她也有自知之明。
知道下頭的人必然不是所有人都在惶恐,這惶恐也不會永久,但只要有二分之一……
不。只要四分之一的大臣,能保持這種狀態一月半月的,她接下來的路就會好走很多。
旗開得勝,花素律非常開心,睏倦都掃除兩分。
「行了,朕說下一件事……」
下頭群臣十之七八都戰戰兢兢,生怕皇帝點到自己。
花素律端着摺子擋在臉前,偷着掃下頭一圈……
上學時,老師說的「你們在下面那點下動作,我在上頭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在騙人。
在上面真的看得很清楚。
如果刻意去注意某一個,甚至能看清那人在和誰傳遞眼神這種微小的動作。
「地方有件報復滅門案,送到大理寺複審。此案鬧得沸沸揚揚……」
大理寺卿立刻走出:「皇上,此案已於月前審結。此案中……」
大理寺卿簡單扼要的講述了案情審判,及民間後續反應等等,說得清晰明了。
花素律聽着沒什麼毛病,但還是裝模作樣的等了會兒,才點點頭。
等讓大理寺卿退回去的時候,她眼看大理寺卿鬆了口氣。
花素律克制住笑容。
接下來,群臣見她抽一個摺子,這群人就提心弔膽起來,解決完見沒什麼事,又放鬆下來。
如此反覆幾次,朝服被汗浸得半濕。
不過幾次下來都是無事收場,他們也半安下心來。
花素律見他們心態穩定些,拿出最後一張奏摺:「江南道顯州睢寧縣夏季洪災,百姓流離失所,工部請旨撥銀,修建堤壩,安置災民。」
工部尚書王穆慈站出來,身穩氣沉:「回皇上,睢寧縣每年的賑災款,自先帝時便有了。」
「唔。」花素律看着摺子好似在琢磨:「朕翻閱過先例,確實如此,只是朕不太懂,這些銀子都是做什麼用的,王卿給朕說說?」
王穆慈神色如常:「是,皇上。如災地修建、堤壩修復、安置災民所需的糧……」
「等等。」花素律揮手停住他:「朕要聽的不是這種含糊話,朕要知道的,是每一兩銀子的去處。」
王穆慈神色有些動搖,他斟酌片刻:「陛下,地方所需賑災款,是估數,並不能……」
「那卿家便說!卿所需這一百一十七萬兩的銀子!每款每項都約為多少!」
花素律突然發怒,嚇得王穆慈心驚,急忙跪下:「臣回去即刻讓人估算,列出項目單子。」
花素律拿着摺子,冷笑:「王卿這工部尚書也做了數年,怎麼?連個大概都說不出?」
王穆慈心慌神亂:「臣,臣恐口頭所估有誤,還請皇上……」
「朕看你根本是一無所知!」
花素律怒罵:「睢寧縣賑災開支自先帝時,每年少則二三十萬兩,多則八九十萬。怎麼銀子年年不少的撥下去,問題從未解決?」
花素律也是個平頭百姓,每次看新聞有貪官下馬的新聞,一看那上面貪污的數額,她都極其憤怒。
貪腐是件大事,一旦查起來很可能牽一髮而動全身。
剛安下心的群臣,此刻心又提起來。
他們或多或少都不幹凈,若真查起來,上面的人為了儘快息事,勢必會丟車保帥……那麼,誰會成為被丟出去的車?
「小小的睢寧縣不過有一條河流分支,卻年年能衝垮河壩!」
花素律將摺子丟下去,狠狠砸在王穆慈腦袋上!
她憤怒地站起身,雙臂支在桌上:「這銀子鑄的堤壩成不了事!不如拿王卿去填堤壩!」
王穆慈沒想到,花素律竟然為一筆常年都有的開支,詳細查閱?
不僅連過往撥銀,連災地地圖都看過……
王穆慈勉強安慰內心……不過是個小丫頭。
「皇上!臣惶恐!臣所估款項有誤,請皇上批准臣重新估好款項,辦完睢寧洪災再處罰臣!」
「臣一軀填堤壩又何妨?可災民等不得啊!皇上!」
王穆慈臉伏在地上,一副為國為民,自己死不足惜的第一大忠臣樣子。
可他不知道,花素律是看過劇本的女人!
這廝就是個大貪官!
此人出身太原王氏,正是女主母家那一脈。
天元四年,江若谷開始聯手花雲舒暗中謀反,王穆慈似牆頭草搖擺不定,兩人設計讓其貪污之事暴露。
小說里查封王穆慈家時,白花花的銀子流水般從王穆慈府邸里搬出來,讓原身大為震怒!直接砍了王穆慈的頭。
江若谷也趁此時機,推了自己人上位。
王穆慈這戲演的,真是選錯觀眾了!
花素律緩緩坐回龍椅上,默了半晌,忽而大笑出聲。
下方群臣皆是茫然惶恐,不解其意。
「你工部尚書做了這些年,連賬都弄不清楚,還要辦事?哈哈哈哈。」花素律為貼近原身陰晴不定的人設,故作癲狂大笑。
她這一笑,群臣以為她又要發瘋,一個個更不敢說話。
花素律笑得眼都暈了才停下來。
明堂之上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她歇了片刻:「羽林軍將領,方圓何在?」
花素律高坐下方,身穿盔甲,腰間佩劍,守衛在台階前的魁梧男人轉過身,單膝跪下:「臣在。」
「即刻將王穆慈帶回本家府邸,着四隊羽林軍,輪值把守巡邏!無御令,任何人不得進出會見!」
「是。」
方圓應令一聲,起身走到王穆慈身側:「王大人,您自己走吧。」
他是給王穆慈留面子。
皇上只是下令看守,未曾卸官,方圓不好手段太過銳利。
王穆慈還沒反應過來,怎麼突然要被軟禁起來?他蹭蹭蹭膝行幾步……
現下他裝不下去了,滿面驚恐慌亂。
「不不!皇上!臣惶恐,臣不知自己所犯何事!您讓臣死,也得讓臣死得明白啊!」
花素律微微往前傾,一雙眼瞪着睥睨,陰惻惻的:「你真的不知道嗎?」
一雙眼窩深陷,周圍眼骨清晰,眼周青色黑影明顯。
王穆慈身體戰慄地凝視她……
她眸中癲狂暴戾,令他驚駭!
龍椅上的女帝,猶如從極淵地獄裏爬出的惡鬼般俯視他。
嚇得他雙腿打顫,再跪不住,跌坐下去。
花素律見他如此,心道也是個草包,轉而揮手:「帶下去。」
方圓抱拳行禮:「是。」低聲道一句:「王大人,得罪了。」提着王穆慈衣領子將他拎出去明堂。
王穆慈被拎出去后,花素律好一陣沒說話,她提着精神觀察下方百官,好奇竟無一人替王穆慈求情……
王尚書人緣這麼差?
她看着下頭百官,後方跪着的尚志歲像只老鼠似的,恨不得把自己縮起來讓別人看不見他。
花素律心中感慨,小說里大俞王朝能被男女主那麼輕而易舉的推翻,不是沒有原因。
看看下頭這群人抖擻如雞的模樣就知道了。
氣數將盡啊……
花素律愈加覺得自己前路堪憂。
前方為首的一名老臣站出來,恭敬行禮道:「陛下,王穆慈的錯失暫且不論,但他有句話說的不錯,災民等不得。」
花素律心中冷哼,她還道是誰,原來是丞相柳常德。
看這老頭兒的態度,是要把王穆慈捨棄了?
柳常德,字常清,居丞相之位,一個老奸巨猾的角色。
他與男主攝政王江若谷,鎮國大將軍武利智同列一品,為朝之重臣。
但他和男主男二不同。
男一男二前期還處於,和女皇帝不對付,想當皇帝,但又想要好名聲,不想當推翻王朝的亂臣賊子的糾結狀態。
而這老東西,從一開始就想謀朝篡位,改換江山。
他之所以沒露出來,只是因為他藏得好。
男主早就看出,所以上位前,為避禍亂,先辦了這老東西。
花素律之前罵得太嗨,忘了件事,柳常德與王穆慈有關係。
柳常德白衣出身,他亡妻是太原王氏支脈。
大俞講究出身,想當官除了要有學識,還要有世家貴族的舉薦。
如男主江若谷,便是因有先帝三皇子和花素律的舉薦。
花素律一個女人當上皇帝,性情暴虐無常還能坐上幾年江山,也是因為背後有她母親崔貴妃的娘家,清河崔氏及聯絡有親的博陵崔氏、范陽盧氏,三大氏族在背後隱隱支撐。
當初柳常德這老傢伙因為取了王氏女,得了太原王氏的輔協,才讓人高看一眼,平步青雲。
如今柳常德,得勢。王穆慈在工部這些年,也沒少孝順他。
原著里男女主拔除掉王穆慈時,差點帶出柳常德。
那一回,以柳常德為首的丞相黨雖未傷筋動骨,但也損失不小。
花素律心知自己得小心對付柳常德:「柳相所言甚是。」
她刻意頓了頓,見柳常德開口,立即搶先說話,打斷他施法。
「工部尚書的差事,由工部侍郎黃卿家贊理。朕記得,戶部尚書盧卿曾在工部任職多年,黃卿家年輕,盧卿便廢些心力,從幫指點協助。」
黃庭忠、盧義二人步出行列。
黃庭忠今年不過三十齣頭,也是白衣出身。但算起關係,他與柳常德是連襟,因此自是丞相黨及太原王氏一派的人。
盧義乃范陽盧氏,出身貴重。年紀與柳常德相當歲上下,十幾歲時入仕,在朝為官多年。
他對花素律算不上多忠心。
但雙崔一盧,三家聯絡有親、互相協助,就算他看不慣女子當皇帝,至少現在肯為她做事。
更何況此事,於他和盧氏一族不是毫無利益。
黃庭忠不着痕迹地看一眼柳相,見他毫無反應,便放心與盧義一同應是。
花素律這個佈置很巧妙。
她沒有直接提黃庭忠上位,只讓他以工部侍郎的身份暫代主理,如此,不至於讓丞相一黨在工部繼續獨大,也沒讓丞相黨的人面子上太難看。
同時,又派有身份、有權威的盧義協助。
盧義無論為己還是為家族,都會在工部事宜上適當「指點」。如若他做得出色些,還能將工部里的自己人提拔起來。
能為盧氏所用的人,也約等於可以為花素律所用。
如此二人形成抗衡。
即消個貪官充盈國庫,又不至於讓丞相黨壯大,同時有了更多能為她所用的人。
一石三鳥。
至於後續安排何人上位……
則要看盧黃二人battle結果。
花素律揮手讓他倆退下,又道:「睢寧災情刻不容緩,朕已想好任命欽差大臣,前去處理。至於此人人選……」
花素律向下環視一圈,見所有人都低着頭。
她明白這是為何。
此事主涉丞相黨,其他黨派家族,多少也有牽涉。
江南道路遙道遠,誰若去查,只怕死在半途,也未可知……
花素律不着痕迹地撇嘴,這群人嘴上說什麼為國為民,碰上這種事還不是一群縮頭烏龜。
她在下頭一群烏龜里,選了最扎眼的一隻。
「由攝政王前去!」
江若谷訝異地抬起頭,一雙冷漠凌厲的目光直視上花素律雙眼。
花素律這次沒躲,頂着膽子,瞪眼直視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江若谷眼裏到底是什麼樣……
《顛覆江山》裏江若谷對花素律的評價,只有兩次,共計十二個字。
第一次,是在和女主互表心意,二人決定聯手推翻女帝統治時,他說……
殘忍暴虐,無道之君。
第二次,是逼宮后,聞聽花素律死訊,他又說……
死不足惜。
通過這短短十二個字,花素律至少感覺……
江若谷不是不能接受女人當皇帝,他是無法接受昏庸殘暴的君王統治。
但這只是她自己的猜想,江若谷心中具體怎麼想的,她不清楚。
比起這個,花素律更想不通的是兩人床榻上的關係。
江若谷他……他為什麼願意?
江若谷平民出身,親眷死絕,二十多歲能當上攝政王,後期又能當皇帝,證明頭腦相當了得。
作為原著男主,容貌身姿更是不必說。
原著設定一百八十公分的男神身高,肩寬腿長。曾帶兵打仗,武功超群,身材更不必說。
除了性格冷酷狠辣,少言冷漠,這一丟丟的缺憾外,可以說毫無缺點。
放到花素律前世,追他的女孩絕對能從北京排到法國!
可花素律呢?
呵。
原著里形容該女子容貌,常用之詞彙為……猙獰,扭曲。
……
剛穿來時因為太驚訝,後續又忙處理奏摺,花素律過得相當潦草,沒怎麼注意自己的形象。
直到今早上朝前對鏡梳妝,花素律才注意到自己的容貌……
兩條火柴樣的胳膊不必再說。
面容消瘦乾癟,形如枯槁,氣色蠟黃,毫無光澤。
雙眼癲亂無神,眼周青色黑影其明顯程度,依,花·熬夜小達人·嬌,判斷,絕不是這幾天通宵批奏摺能養成的。
頭髮乾枯如草,分叉極多,抹上髮油都無用。身為宮女的錢多多,頭髮都比她順滑有光澤一百倍。
唯一能說得上的優點,是有一雙大眼。
可惜眼白全是血絲,又因為太瘦眼眶摳下去,配合她的眼神和黑眼圈,整個人看上去像索命惡鬼。
花素律連江若谷怎麼能對她……那啥下去的,她都不理解!
按照原著所寫,皇室的基因應該很好。
女主花雲舒,花容月貌,嬌小纖巧,惹人憐愛。
連後期boss草包王爺,都是芝蘭玉樹這種形容詞。
怎麼花素律,能拉胯這麼多呢?
因為她是反派女配?
花素律抱起手臂,瞪着江若谷:「朕任江卿為欽差大臣,全權查辦江南道顯州睢寧縣洪災一事。」
「賜尚方寶劍。如遇特情,可先斬後奏,此為皇權特許。」
「另着,左金吾衛將軍肖鶴年,帶兵三百,隨護在側,協助辦案。」
下頭人一聽都楞了,有尚方寶劍可先斬後奏不說,還有三百士兵隨護!
苦差一下變優差!
他們心裏都開始有點後悔剛才沒上。
花素律心裏也得意自己的安排。
看吧,一張床睡過的情誼,有的人後頭謀朝篡位將她逼死,但她不計「后嫌」,還為此人安排周全。
誰君子,誰小人,立見高下!
她盡量剋制自己的表情,但她現在道行還淺,不知道自己的得意,已經露出眼角眉梢。
還好奇,為什麼江若谷忽然皺眉了?
「江卿為何不應?可是不願?」花素律陰陽怪氣道。
這廝該不是要掃她面子吧?
江若谷冷峻的眉眼看看她,俯首跪下,什麼都沒顯露出來。
低沉冷酷的聲音,沉穩回道:「回陛下,三百金吾衛隨行不便金吾衛即可。」
群臣對他的回答發出一陣唏噓。
花素律也有點意外。
好傢夥!
果然藝高人膽大,不愧是男主!
「准。下朝後,肖卿去左金吾衛中挑名精銳吧!明日出發,急軍速行,務必保證欽差安全。」
「稍遲些,朕會將旨意下到你們府上。」
肖鶴年即刻出列,與江若谷一同跪叩道:「臣領旨。」
「如此,工部與睢寧的事都有了安排,爾等可還有疑問?」
下頭人,低着頭互相用目光對話。
他們深知,皇帝此舉,怕是要嚴辦此事。
此差殺機四伏,兇險非常。
辦好了,不見有多大獎賞,辦不好,易招惹門閥仇視,前路堪憂。
攝政王位列一品,已是封無可封,又是孤家寡人。
他們如何能相提並論?
算了,還是縮起來好了。
群臣達成默契:「陛下聖裁。」
至於那肖鶴年,本就是江若谷親信。花素律此安排,他定然不會有疑問。
說不準,他因為能和上司有緊密業務合作,喜上心頭?
話說回來,欽差人選確實是花素律臨時決定的。
她剛剛穿來,不熟悉政務,更不知如何選人。
安排江若谷出差,多少有突發奇想,和賭氣的成分。
一方面,穿來時倆人同床共枕的事,讓她覺得異常尷尬。
另一方面,之前與武利智battle時,江若谷站在前頭,一直抬頭,肆無忌憚地凝視她。
花素律當時刻意迴避他的目光,假裝專註武利智。實際心中發虛,難道說,江若谷發現她不是「花素律」了?
到了安排欽差,她靈機一動!
既然小江這麼乍眼,那把小江支出去好了!也方便本女帝接下來做事。
更何況,小江還有主角光環,肯定有驚無險。
古代交通不便,處理信息慢,處理賑災,江若谷一、兩月能回來都算快的!
如此,她也可以略放寬心些,展開拳腳!
花素律心裏美滋滋。
「既如此,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