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憶（二）
（本章內容為任渭雪自述）
外婆是次年夏天走的，那時候，我們應該是在準備期末考試。
老人家走前很難受，因為她放不下阿默，也後悔沒把默送到有錢人家去，沒能讓她過上好日子。
外婆走的那天，阿默一句話也沒說，她就那麼靜靜地看着外婆。雖然我認識外婆才半年，但面對老人的離世，心裏還是很不舒服。
眼淚不自覺地掉下來，落在阿默的手背上。阿默感受到了手背上的溫熱，她依舊不說話，不哭不鬧，安靜地握住外婆粗糙的手。
聽老一輩的人說，人死之後是一定要凈身的，乾乾淨淨地走，沒什麼負擔，也沒那麼多牽絆。阿默為外婆凈了身，給外婆穿上壽衣，找人買了棺材，三天後，外婆下葬了。
阿默沒有通知外婆的親戚，因為這些年來她們遇到困難時那些人的沉默足以說明了一切。
在那之後，阿默再也沒有笑過，一次也沒。
她有一個夢想，是考上a大。那是我在阿默筆記本上不小心看到的，當時的我真的好震驚，我沒想到這麼沉默寡言不合群的人也會有和普通人一樣的夢想。
一次，阿默她這樣問我：“阿煜，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阿煜嗎？”
我不知道是為什麼，就是感覺她這樣叫很溫暖。
“為什麼？”
“因為…………”當時她還沒說完，就突然間暈過去了，當時我真是嚇了一跳，我連忙拿出手機，急匆匆地打了120，和阿默一起去了醫院。
醫生說阿默是因為長時間不進食，過度疲勞引起了低血糖，所以才會暈倒。可他說的這些，我一點也不知道。
阿默醒來之後，什麼也沒說。她似乎忘記了一件事：她忘了告訴我，為什麼叫我阿煜了。因為低血糖住院的事，阿默沒有參加高一下學期的期末考試。
之後，她又一聲不吭地辦了退學手續。如果不是我去她家找她，問她為什麼不去補考，或許她永遠都不打算告訴我。
“阿默，你怎麼了？你不是都跟我吐露心扉了嗎？你不是說是我親手把你從黑暗裏拉出來的嗎？你為什麼什麼都不告訴我？”我對着阿默這樣說。
我記得，阿默當時是這麼回答我的。“阿煜，我想好好休息一下。你別怪我，好嘛？”
聽着她嘶啞的聲音，我終究是心軟了。“好，我不怪你，你好好休息吧，照顧好自己，我先走了。”
我默默地給她關上門，我走了。我告訴自己這不是永遠的離開，只是暫時的冷靜。
可意外總是像開玩笑一樣，說來就來。
高二上學期的冬天，許默自殺了，一切都發生的悄無聲息。
那天，媽媽包了餃子，我準備給許默送些去。去的路上，我穿的衣服並不單薄，還戴着手套，卻感覺很冷很冷，我心說：可能今年的冬天太冷了。
到了許默家，我把自行車停靠在一旁，然後去敲門。
咚…咚…咚…沒人給我開門，我以為阿默還沒有睡醒，就拿出手打了她的電話，想着電話鈴聲總能叫醒她。“嘟……嘟……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關機了？還真是時候啊。我又打了五六次，發現確實是關機狀態之後，我打算回去，下午再來送。這時，住在隔壁的張奶奶剛好出門，她看見我手裏拿的東西，笑着跟我打了聲招呼：“小雪啊，早上好。又來給默默送吃的啊。”
“嗯，張奶奶早上好！不過她應該還沒醒，我還是下午再來吧。”我正準備把東西放在車筐里，張奶奶上前攔住了我。
“小雪，前一段時間我去看過默默幾次，看着她精神狀態不太好。我怕她因為她外婆離世做些傻事，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張奶奶說。
“好，我答應你。”
半年過去了，阿默依賴着外婆留下來的財產勉強能過得好一點。她沒有去找工作，或者說她根本不想呆在這個她認為的骯髒的世界。
等我下午再去看阿默時，還是沒有人給我開門。我想起早上張奶奶說的話，我不敢相信，但我還是拍了門，沒錯，很大力氣的去拍。
門被我拍的“吱扭吱扭”地響着，阿默仍舊沒有給我開門，我慌了。
我給開鎖公司打了電話，幾分鐘過後，開鎖人員到達現場，又幾分鐘過後，鎖開了。
我打開門，狂奔到阿默的卧室。卧室門是開着的，我走進去，看到了滿地的白色藥片和躺在床上的許默。
她睡着的時候，連一抹微笑都不願意留給這個世界。她靜靜地躺在那裏，窗戶外的寒風瑟瑟，樹枝瘋狂敲打着窗邊，屋內冷的出奇，也安靜地讓人害怕。
我打通了120急救電話，我跟他們說：“我這裏有一位女生，叫許默，她住在j市明江區19號。她服用了大量安眠藥，現在昏迷不醒，身體冰涼。你們快來救她，快來救她！！”
我跟着許默坐上了救護車，一座座房子從我們身旁掠過。下雪了，白雲在空中搖搖欲墜，像是在跟這個世界訴說著離別。
許默走了，她早就走了。在外婆離世的那天，她的靈魂就已經被帶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我和張奶奶帶着許默的死亡證明，戶口簿和身份證去居委會註銷了她的戶口，許默在2015年12月25日，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醒來時，枕頭已經濕了。我坐起身，打開了旁邊的床頭櫃，從裏面拿出了許默的筆記本。
上面寫着：“阿煜，煜本意為照耀，‘日以煜乎晝，月以煜乎夜’。你是遙不可及的光，我耗儘力氣也無法追上。”
“阿煜，我走了啊，你不要怪我。”
“阿煜，我想你了，可你不在我身邊。”
我合上筆記本，抬頭看向窗外，早已是一片黑夜。“日以煜乎晝，月以煜乎夜。阿默，我到底是你的太陽，還是你的月亮呢？”
“阿煜，世間萬物都很美好，不過是我正好與它們相排斥罷了。”
－－－－－－題外話－－－－－－
“日以煜乎晝，月以煜乎夜。”的意思是:太陽司職照亮白晝，月亮司職照亮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