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是非本願
「你之所想與世人之所念,非我本願。」
裘打量着自己過分脆弱的幼子,聲音輕輕如落羽。
祂現下感覺頭有點兒疼,青雀並非屬於祂的造物,可卻又因着某些不可言說的牽連,於名義上而言,青雀這般脆弱渺小的存在實實在在的是祂的幼子沒跑了。
要有耐心,要有耐心。
不可以不耐煩,更不可以動手。
裘這般再三告誡着自己——沒有什麼事情是好好說話解決不了的。
祂是被偏像很說不過去的樣子,青雀離開了裘的掌心,復化為人形站立於地,拾起銀籠抱進懷中。
在來到銀色階梯的盡頭的那一刻起,籠內籠外的血跡俱是消散不見。
小姑娘安靜地蜷縮在銀籠中,纖細的手腕光潔如初。
她只是睡著了,橫穿星海、長途跋涉帶來的疲憊在所難免。
青雀擰緊了眉頭,按照心中設想一字一句道:「我要離開這裏。」
「去何處?」
「去母神在的地方。」青雀牢牢攬住懷中的銀籠,神色緊張道,「雀已對這沒有意義的遊戲感到厭煩,這是雀的籌碼。」
他一點兒也不害怕面前之人生氣、發怒,甚至是傷害自己。
再也沒有任何傷痛能夠抵得過四百九十九次於泥水塵埃中摸爬滾打、永遠看不到曙光的絕望。
他是懦夫,他現在只想做一個懦夫。
被幼子以滿懷希翼和軟弱的目光注視着,裘不止一次地感受到無奈。
「我的孩子,我親了一切準備,難道你只打算着將其交予我便能換得你心中所求?」
裘說得確切,青雀是愣了又愣,眼角再次泛紅。
看他這般模樣,高高在上的神明無奈至極地長嘆一聲:「真是軟弱又慈悲的孩子,祂並非生靈,是為死物,你又何須有所負擔?」
「我……」青雀張口欲說些什麼,心下卻是無言。
「你想離開,可只有勝者才擁有離開的權利,你想要在這場無聊的遊戲裏贏上一次——你無論如何都要贏上一次,既是如此,那便如其他幸運的生靈一般做出選擇。」
紫衣神明眼帘低垂,垂落耳畔的銀飾無風自動,於寂靜之地中清脆作響。
……
……
「你們的膽子是真的大。」關山瓊月瞅了一眼面不改色地述說著往事的秋楓。
那可是真正的神明,而不是那種藏在規則律例后的冒牌貨,關山瓊月不僅驚嘆於雲杳和秋楓的膽子之大到敢去一窺神之真容,更驚訝於二人進行了一番偷聽后還能平安離去。
秋楓神態自若道:「大師姐不是一直說只要膽子夠大,就不會有成不了的事么?」
「師尊敢去也就算了,你怎麼也敢的?」關山瓊月話中不無好奇。
「師尊有師尊的能耐,我自然也是有所依仗的。」秋楓笑了笑。
關於雲杳的特別之處,其實並非什麼秘密,與其打過交道的人都知曉他本人最大的特點、亦是最為強悍的能力。
整個星海中的所有世界加起來,都找不到比雲杳速度更快的存在了——或者又可以稱之為,幹啥啥不行,逃跑第一名。
即使是神明,也行。
偽神,更不行。
見秋楓不願意多說,關山瓊月收起了興緻,轉了話頭:「那位尊神給青雀的選擇是什麼?」
「那不是祂給青雀的選擇,而是本來就存在的選擇。」秋楓搖了搖頭。
選擇一,放棄神眷。
選擇二,接受神眷。
「祂也認為只有兩個選擇么?」關山瓊月琢磨着秋楓話語中的意思,心下暗沉了幾分。
神明認為那個存在是死物,過去的他們又何嘗不是?
既是死物,那便並無自我意識的存在,其本身也不會誕生任何多餘的情緒。
這個問題就好比一頓鮮美的大餐放在了飢腸轆轆之人面前,是吃?還是不吃?
選擇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拜着某個笨蛋所賜,這場關於命運的無聊遊戲中所有的參與者都已知曉例外存在的模樣是為何,且無不為之瘋狂。
關山瓊月做不到捫心自問,她於當初又何嘗不是將其當做心頭執念?
祂可以替任何人實現願望,實現一切的願望,而祈願之人不需要為此付出代價,祂只以自身的消亡作為代價。
祂是比完美更完美的造物。
沒有比完美更大的誘惑了。
可世間又哪來的不需要付出代價之事物?不需要代價,往往就是最大的代價。
深陷美夢中的人是不會意識到美夢有多麼荒謬離譜的,狀若瘋魔的諸人甚至甘願為其添磚加瓦,織就一張更為密密麻麻的大網,將更多的人拽入其中一起沉淪起舞。
然而有人打破了那場精心編織的美夢。
或者說,那不是人。
那是真正的惡魔。
她,他們,所有從那場美夢中醒來的人,在惡魔的驅使下,不得不為他們所犯下的罪惡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