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霉運飄蕩
小孩兒在搖籃床中翻了個身,面朝旁邊半蹲的女子,咯咯地笑,露出一顆白白的乳牙。
沈嫻瑤走過來,“安安,知深喜歡你緊着呢!”
蘇安安直起身子,歡喜道:“能得大殿下喜歡,是安安的榮幸!”
褚黃色龍袞駕臨鳳儀,“陛下!”宮人們規規矩矩地福身。
沈嫻瑤與沈岩、蘇安安也行禮。
“陛下來看知深嗎?”沈嫻瑤溫語。
“嗯。”許越來到搖籃床邊,彎下腰逗許知深。
“蘇安安,你看過這本書嗎?”許越看也不看她,衛朗把一本書遞給蘇安安。
蘇安安見書名是“霸道王爺和皇嫂”,“回陛下,不曾看過。”
“你倒是沒看過,”許越起身,坐到炕上,語帶輕諷,“宮外許多女子都看了。書火着呢!”
“陛下,這等胡說八道的書,我是不會看也不敢看的。”蘇安安低頭恭敬道。
“你覺得寫此書的人該當何罪呀?”許越接過遞上來的茶,神情漫不經心。
“陛下,蘇小姐不懂刑名,沈岩請您收回聖問。”沈岩作揖。
許越倏爾笑了聲,“這就護上了?”他視線對準蘇安安,“你說。”
“民女確實不懂刑名,所說只是一人愚見,”蘇安安不卑不亢,“民女覺得不能輕饒。”
“皇后,你聽到了吧。”許越神態鄭重起來,“苗允雨把胡編亂造的東西偷偷地運出宮去賣,不僅違反了宮規,而且引得百姓揣度皇室。你只罰了她一年的俸祿,未免太輕了吧?”最後一句語氣加重。
沈嫻瑤半跪,“臣妾知錯。”
“起來。”許越道,“坐。”
蘇安安咽了咽口水,怎麼扯到皇後娘娘身上去了?她豈不是把人得罪大發了?
“陛下覺得該怎麼罰?”沈嫻瑤問。
“再罰反而顯得欲蓋彌彰。”幽幽的精光在許越的眼中閃過,“她粗手粗腳的,肯定會再犯錯,你別心軟了就是。”
“是。其實臣妾原本沒陛下想得那麼深。”沈嫻瑤道。
許越喝了口茶,“你得想深點,想想是不是有心人在操控。”沈嫻瑤心裏咯噔一響,那日太后的話直逼雙耳。
“蘇安安,說了別人,怎麼說你表哥?”許越調轉槍口。
蘇安安看不清許越的神色,“陛下,打狗還要看主人。他們抓人也得看是哪國的人。況且一名好的醫師可以祛百病、救人命,於陛下於國家都有大作用。”
“再有才幹,如果不忠於主人,那也是容不得的。”許越定定地看着蘇安安,帶着無形的壓迫感。蘇安安感到自己的心臟像被一隻有力的手攥牢了,臉色不受控制地緊繃,她立時調整坦然嚴肅的神態,“表哥對陛下忠心耿耿。”
“朕又沒說宇夏。”許越淡聲。
蘇安安接話,“民女為表哥表一表忠心也是應該的。”
許越不置可否,“沒事就退下。”
“民女告退。”“臣也告退了。”
出了鳳儀宮,沈岩看了眼身旁的蘇安安,“苗允雨之事你說得也沒錯,姐姐不會放在心上。”
“嗯。”蘇安安側過臉看向沈岩,眨了眨波光瀲灧的眼。沈岩呼吸一頓。
“沈大人。”一道喚聲令沈岩微微失的神回過來。
與雲誠韌見了禮。“姜庭新造的後膛槍見過了嗎?”雲誠韌問道。
“他真把後膛槍造出來了!”沈岩既驚且喜,“不愧是留過學的人才。”
“跟我一起去兵部看看效果。”雲誠韌眉頭一揚。
“我先送蘇小姐回去,稍後再來。”
“沒事,沈大人,我自己回去也沒關係,你跟雲相一道吧。”蘇安安目光湛然。
沈岩沒有立刻回應。雲誠韌狀似感慨地道,“蘇小姐,原本應是你表哥來當護花使者,可你表哥為了個野男人跑了,唉!”
蘇安安面色寸寸繃緊。她的眼睛沒有喬青珏那麼大,眼神冷下來就沒有柔色了。“我自己有點拳腳功夫,不需要誰當護花使者。沈大人不比有的人,他有君子風度,我心領了。至於雲大人口中的野男人是誰?他和誰苟且了?”蘇安安恍然,“身為宮廷太醫,莫不是和宮裏的哪位娘娘?雲相是這個意思嗎?”
“蘇小姐!”沈岩低聲制止。蘇安安神色倔強,目光灼灼。
雲誠韌冷笑,“你敢誹謗後宮!”
“這不是雲相的意思嗎?”蘇安安反唇相譏。
在雲誠韌開口前,沈岩立刻接上,“雲相,少說幾句吧,好男不與女斗。”
雲誠韌有些訝異地看向沈岩。沈岩對蘇安安道,“蘇小姐,那你先去吧,路上小心。”
“好,安安告辭。”蘇安安只向沈岩行禮便起步走了。
沈岩轉移話題,“喬大人的身體怎麼樣?”
“胃病,無大礙。”
沈岩微微一笑,揶揄道,“姐姐孕時也常反胃。”
雲誠韌眸光輕輕動了動,咳了聲,“腦袋瓜里想什麼呢?”
宇夏趕到尤國上京,以夏毓的名義謁見太常卿柳覺。
管家通報后,表示柳覺有客,請她到書房等候。
柳覺曾授大元帥,書房有許多兵器兵法之書。之所以找上柳覺,一是祭天是由他負責的,二是她的母親在世時與柳覺的女兒有些交情,就厚着臉皮一試吧。
門外一陣腳步聲傳來,宇夏側首去看,見一道紫色的身影經過,隱約有些眼熟。這時,柳覺推門進來,宇夏忙收回思緒起身,雙手手指相扣,放於左腰側,彎腿屈身,規整地行了個禮,“夏毓見過柳公。”
“殿下客氣。”柳覺視線示意宇夏坐下,“老夫就開門見山了。殿下來寒舍有何貴幹?”
“叨擾柳公。”宇夏微微頷首,“是這樣。我一個朋友不小心被會蘭將軍帶走,不知現在何方。我想麻煩您查一下人祭中是否有他。”
“不是什麼麻煩事。”柳覺露出一些笑影,“老夫冒昧相問,此人是誰?”
“月闡將軍的兒子——月無嗔。”宇夏如實道。
柳覺恍然,“是他。我記得你們小時候關係就很好,稱得上青梅竹馬。如若不是月家一門陣亡,他失蹤了,興許你們已喜結良緣了。”
宇夏笑笑。
“說來驚微也年長不了你幾歲,殿下不嫌棄的話,可以試着留意他。”孫兒啊,我也算幫你一把了。冷驚微年方二十五,卻還沒成親,算得上大齡剩男了。夏毓也是個大齡剩女。但年齡大點不要緊,見她面容姣好,身份貴重,腦子靈光,還是不錯。想到唯一的外孫,柳覺心口有點淤塞。這孩子從小沒得到父母的疼愛,養了一副冷心冷肺,唯獨對他和太主還有幾分情誼。冷驚微的兵法是他啟蒙的,如果當初他堅持把孩子養在身邊......
“巧了,冷驚微公子是夏毓的師祖。”
“你是楚練的徒弟?”雖是疑問句,柳覺的語氣卻很肯定。
“不錯。”宇夏眼神中含着敬畏和一絲疑惑,“我師父的年歲比師祖還要大上四歲——”
“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柳覺一臉與有榮焉,“驚微十二歲進了弒刀派,十四歲殺師成道,隨後挑戰武林各派高手。在一次決鬥中舊病複發,楚練救了他。楚練根骨不錯,驚微就傳授了她武功。後來楚練加入凌訣派,成了一門之主,她一門奉拜的宗師就是驚微。”
宇夏知道弒刀派是江湖上的一個邪派,它武功極高,弟子稀少。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師父將武功全部傳授於弟子后,只有殺盡師兄弟的那一人才能存活。存活下來的人只有如果不能殺師,就終身不能走出門派。一股寒意從宇夏心裏冒了出來。
柳覺毫不拖泥帶水,吩咐好長隨就帶宇夏去神廟看人祭。祭師見柳覺身後跟了個身量修長的女子,問,“大人,這位是——”
“我朋友。”柳覺知道宇夏不想暴露身份,“法師,我想看看人祭,可能要您行個方便。”靠近祭師,一張銀票塞過去。
“沒問題。”祭師笑意流轉。他命人把祭祀雷雨天神的人帶到外院。
穿着素白衣服的人祭排成八列。宇夏上前,從人祭的側身走過,仔細觀察每一個人。她發現自己並不了解月無嗔,如果他戴了人皮面具呢?她讓每個人都看着她,都能辨認出她。
走過最後一個人祭身旁,一股事情超出掌握的惶惶之感在宇夏胸腔蔓延。
很遺憾,沒有他。
還找得回來嗎?
需要多少時光?
也許他會在勞累中死去,也許會在刀劍下死去......
她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她耗不起許多的時間。
尋找月無嗔任務交給了袁鎮他們。
她希望月無嗔堅強地活下去,她希望能和這位老友再次擁抱,她希望有一天能獲得幼時那般的快樂......
當宇夏到達潁州,只剩一個錦衣衛還在等着她。
錦衣衛給她一封信,是蘇安安的。她帶回房看了。蘇安安讓她能盡量早一點回京,她說鎮撫使帶來一幅畫,沈岩謄給她看,瞧着竟像是夏容。蘇安安告知太女來信了,並問及自己能不能參加沐簡清祖母的壽宴......
白底黑字的“奠”在正堂中間。臨走前,宇夏去祭拜了秦柔怡。霉運四處飄蕩,總會有人碰上。她的霉運,更是秦柔怡的霉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