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破幻
鄉村的生活恬靜且美好,子熙像是完完全全生長在這個地方似的,初來時的迷茫與矛盾的感覺已經消失不見了。
屋子前是一片開闊的農田,春天油菜花開的時候,放眼望去便是金燦燦的花海。
爹爹會讓她跨坐在自己厚實的肩膀上,馱着她在花海里穿梭、奔跑,每每這個時候,娘親便會挎着竹籃出門來尋他們。
竹籃里裝滿了娘親親手所做的糕點和一壺酸酸甜甜的野梅湯,等她與爹爹笑夠了、玩夠了,娘親便會站在田埂上沖他們招手。
夏天的荷塘里總是有許多的青蛙,每到夜間便咕呱咕呱的叫個不停。她與爹娘每天晚飯後都會坐在院門口乘涼,聽着蛙叫,仰頭數着被燈籠招來的飛蛾。
娘親總是貼心的搖着竹扇,為她趕走所有嗡嗡叫着居心不良的蚊子,而爹爹則會抓來螢火蟲,用琉璃罐子裝了,放在她的床頭。
秋天很快便也到了,院子裏的鳳凰木開始落葉了,幾場秋風過後便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樹杈子。
爹爹用竹篾編了許多柿子樣式的小燈籠,她和娘親為這些小燈籠貼上彩紙,一個一個的掛在了光禿禿的樹枝上,像是結了一樹的果子。
爹爹說,這叫柿柿如意。
第一場雪落下后,天氣開始變得很冷,娘親給她縫了件花棉襖,而爹爹上山打了只野兔,剝下雪白柔軟的皮,給她做了條毛茸茸的圍脖。
屋子裏擺了暖烘烘的炭盆,娘親坐在炭盆旁安靜的繡花,父親則在靠窗的地方置辦了張木桌,從集市上買了筆墨紙硯回來,開始教她寫字。
不知為何,她明明才是開蒙的年紀,可爹爹教的所有字她都會寫,甚至只用看一遍便能寫得很好。
爹爹誇她是好讀書的料,以後定能考個女狀元。
……
年復一年,一家三口在這小山村裡過着簡單且幸福的日子,可她卻漸漸地覺出了不對勁。
為何四季輪轉得如此之快?
她明明昨天還折了枝桃花插在床頭的瓶子裏,今天娘親便摘了桃子給她吃。
為何小黑總也長不大?
她從四五歲的小孩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可小黑依舊只有凳子腿高,還是會跳上她的膝頭,夠着來舔她的臉。
為何每天晚上娘親總是講同一個睡前故事?
為何門前的燈籠掛了十多年還不褪色?
為何村子裏沒有其他的人?
為何……
她到底是誰?
她從哪裏來?
那種矛盾的感覺再一次浮上了心頭。
直至,這一天醒來。
院子裏安靜極了,沒有娘親做早飯的聲音,也沒有爹爹劈柴禾的聲音,就連小黑的吠叫也聽不到了。
整個世界像是只有她一個人似的。
她拉開屋門,一眼便瞧見了倒在院子裏的爹爹,渾身是血,而他平日裏用來劈柴的斧頭赫然就嵌進了他的胸口。
她驚叫着奔了過去,卻被什麼東西給絆倒了,回頭一看,那是總愛跳上她膝頭舔她的臉的小黑!
身首分離,內臟暴露在外,還被剝了皮,活像那隻給她做了圍脖的野兔。
她被眼前所見嚇慘了,摔倒了便再也爬不起來,只能大聲哭喊着:“娘親,娘親!”
然而,沒人能回答她。
她的娘親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這是怎麼回事?”
“誰來救救我?”
“爹!娘!”
……
就在她哭得聲嘶力竭之際,院門被人推開了,一個從未見過的男人赫然站在那裏,露出的肌膚像是從未見過光一般白的可怕。
子熙縮在牆角,緊緊地抱住自己,恍若驚弓之鳥。
她注視着男人一步步朝自己走來,她能看到他絳紫色的大袖氅衣上繡的骷髏頭。
“我來告訴你是怎麼一回事,”他用陰鷙且粗糲的嗓音說道,“他們都是你殺死的!”
男人臉上帶着邪魅的笑,蹲在了她的面前,嘴裏不停的說道:“你用斧頭砍死了你的爹爹,用菜刀割斷了你娘親的喉嚨。你無視他們的害怕,聽不到他們的求饒,你看着他們在你的面前一點點的咽氣,你享受着剝奪生命的快感……”
男人恍若越說越興奮,伸手揪住她的頭髮將她拖到了案發現場,強迫她看向死不瞑目的父母。
子熙想閉上眼睛,但卻不能如願。
“不!”她痛苦的尖叫着,“不是真的!我沒有!”
“你有!”男人揪着她的頭髮又將她拖到了水井邊,“你自己瞧,你身上沾滿了鮮血,你手上還有菜刀留下的痕迹!”
子熙垂下頭,果真在水井裏看到了滿臉驚恐的自己。
血,都是血。
她想要擦乾淨,卻怎麼都擦不幹凈,血越來越多,最後,整口水井都被血給染紅了,像是架在火上燒開的水一般,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這個時候,男人又問:“想贖罪嗎?”
子熙茫然的看了過去,便聽他極具誘惑的說道:“殺了自己,你的罪孽就能一筆勾銷了!”
說著,他將一柄用骨頭做成的匕首塞進了她的手裏。
“想想她們對你的好,你忍心讓他們無辜慘死在你的手裏嗎?”
男人握着她的手,將匕首對準了她的心臟,低聲誘哄道:“殺了自己,你就能解脫。”
那一刻,子熙像是中蠱了一般,腦海里都是他的聲音,全然沒有了自己的意識。
殺了自己……
你就能贖罪……
你就能解脫……
……
“殺了我自己,我就能贖罪,我就能解脫……”她口中喃喃重複着,手也在不知不覺間用力。
匕首戳破了衣服,一寸寸扎進肉里,而她卻像感受不到疼痛的行屍走肉一般。
可是……
我是誰?
我為何會在此處?
幾番掙扎,被控制的意識漸漸有了蘇醒的痕迹。
子熙木然垂首看向胸口,匕首已然刺破了肌膚,鮮血濡濕了衣服,但刀尖卻抵在了一縷堅韌的泛着青色光澤的細絲之上,再也無法前進半寸。
在看見那道淺淡青澤的時候,子熙被剝奪的意識一瞬之間全都歸位了。
她不動聲色的抬眸看向了面前誘導她自殺的男人,盯着那雙寫滿了期待與興奮的眼睛,出聲問道:“當真會解脫嗎?”
而後,不等對方的回答,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匕首插進了他的眉心處。
“啊——”
尖唳的叫聲刺破耳膜之時,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扭曲,撕裂,最後消失殆盡。
子熙站在鎮印柱石之前,看着森夥漸成虛影並煙消雲散,彎腰撿起了那柄掉落的骨刺匕首,捏成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