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家破人亡
之後發生的事,便徹底像脫了韁的野馬,不受鄧燁控制了。
他是有私心的,沒有與岳父明言,覺得這是證明自己的機會。
偷偷動了帳上的錢去聯繫貨源,整個濟南府的粗布他能收的都收了回來,再找人拼湊,等到最後一切準備就緒,只等錢貨兩訖。
然而他等來的,不是白花花的銀子,而是染血的屠刀!
岳父大人已經察覺綢緞鋪的帳面有異,動了要查帳的心思,鄧燁吱吱唔唔沒說清楚,便讓家裏人誤會了他有異心。
彼時他真的是個棒槌,只想着如果有可能,還是想要等塵埃落定之後,給家裏人一個驚喜,如若現下說明,達不到喜的目的,畢竟真金白銀還未到手。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
可他不能忘,那天潛入陶家殺人的,僅僅只有一個黑衣人而已,他毫無憐憫,出手狠辣,一刀一個,在大家都進入香甜夢鄉時,開始收割人命!
不知是哪個守夜的僕從臨死之前發出了聲響,讓一向淺眠的妻子驚醒,推他出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事。
寂靜的夜裏,鄧燁走出房門就看到從隔壁房間出來的兇手,他正向著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來,他當時不知怎的,大腦短路一般,急急藏進了陰影里,連大氣都不敢喘,更別提進去救妻子了。
等兇手進了卧室,他手腳並用,連滾帶爬,躲進了的家中的荷花池,這才撿回來一條命。
雖面對巨大的恐懼,趨利避害乃人之常情,但鄧燁一直以為妻子當夜遇害,與他膽小怕事,臨陣脫逃脫不開干係,自此良心難安。
他逃出陶府,覺得外面哪裏都不安全,他不敢報官,更不敢被相熟之人看見。陶家滿門都死了,他一人獨活,遇上不講理的縣令,會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他身上。
他想躲到倉庫去。那裏很偏,而且只有陶家人知道確切位置,他應該是安全的。
等他發現自以為保密的倉庫被搬空,布匹全部不翼而飛,他後背驚起一層白毛汗,才終於明白,陶家滿門,皆為他所害!
那些人根本打着的主意便是空手套白狼!堂堂公主,如果真拿不出銀錢,便別做打腫臉充胖子的行為,幾十條人命,在高高在上的權貴眼裏,就真的低賤到不如銀錢了嗎?
他好恨!
他渾渾噩噩地躲避所有人,在無人的地方遊盪,因多年的乞丐經歷,讓他再裝起來毫無壓力,他一直等在蘭陵,甚至孔縣令審案時還幾次徘徊在縣衙門口。
那群山賊被當了替罪羊,陶家滅門案蓋棺定論,只有鄧燁一個人知道全部的真相,知道在浮華的京城裏,有一群貪得無厭,拿人命不當回事的貴族,犯下了滔天大罪,卻可以逍遙法外。
他不服!
彼時他身無分文,一路乞討入京,幾次險些沒餓死,憑藉著報仇的信念來了京城。
可是京城之大,他連慶平公主的門都不可能摸得到,只得化名楊燁,走一步看一步,伺機而動,聽聞慶平公主喜好美色,不惜犧牲自己,最終才在幾年前得了機會,接近她身邊。
至於羅家,與陶家的遭遇差不多。
別看當年羅世安年歲還小,但因從小耳濡目染,對家裏的事並非完全懵懂,再加上這麼多年拚命回憶細節,也差不多明白,當年家裏為何會遭了橫禍。
羅家的米倉,是有些陳米的,那段時日,羅家也收了不少陳米。
因着保存條件不好,陳米容易霉變,價格與新米一升就能差出不少錢去,羅家打算低買高賣,掙個眛心錢,大人們在酒桌上聊地興起時,也不會刻意背着羅世安。
後來家裏遭了難,那人比之前對陶家還要心狠,大約也是知道了,殺人之後,留下滿地屍體容易被人抓到把柄,還得累得當地官員詳查,再尋個替罪羊。
萬一接二連三的惡性殺人案太多,引得上面人關注,到時候還不一定會牽扯出誰來,索性一把大火,將所有痕迹掩埋。
羅世安從小就長得比一般同齡的孩子瘦小,家裏出事時,他正調皮,偷偷讓跟在自己身邊的書童裝成自己,他則跑進後花園,準備放燈玩。
他聽到幾聲慘叫,敏銳地發現了不對,偷偷從後花園的狗洞裏鑽了出去,撿回一條命。
沒人知道羅家的小公子活了下來,這大火自然被定性為意外,亦沒有人會為了羅家人的性命負責。
相比較已經成年的鄧燁,小小年紀的羅世安更是吃了不少苦,最難熬的時候,連雞食都搶過,他不知道是誰害了羅家,只日夜都想到京城去。
因為與羅家做最後一筆生意的人是從京城來的,而且在事發之前,家裏大人還曾有些發愁,糧已被對方運走,銀錢卻毫無下落。如果誰有滅羅家滿門的動機,非他們莫屬。
他與鄧燁會走到一起,也是老天有眼,羅世安臉上有燒傷的痕迹,好不容易進了京城,因長得醜陋,人嫌狗厭,被人排擠被人欺負。
磕磕絆絆長到二十多歲,每日活得像行屍走肉,家仇未曾報,他真的不想死。
那年冬天,冷得極早,剛剛立冬便下起了三尺厚的大雪,羅世安哪有餘錢置辦棉衣,只得縮在京郊的破廟裏,靠着一堆山上撿來的乾柴取暖。
一堆柴,小小的,連火苗都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彷彿隨時會熄滅。羅世安實在是太冷了,冷得四肢沒了知覺,頭一點點低下,恍惚間,寒冷盡去,他又覺得好熱,把身上披着的一件補丁摞補丁的破棉被都掀開了。
等他再睜眼,發現已經被人帶到了間破舊的茅草屋裏,空氣中還瀰漫著難聞的藥味,床頭柜上放着一碗早已經涼透的粥。
他想都沒想,端過來大口大口灌下,餓得快要死了的,是沒有禮義廉恥的,他得先活着,才能感謝救了他的好心人。
門口傳來動靜,藥味也越來越濃,鄧燁走了進來,手裏還端着一碗葯。
“你醒了?”看到原本無聲無息躺在床上的人此時睜着烏黑的眼睛望着他,他不禁有些既想笑,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