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偶遇
遙遠的天邊,掛着幾團艷麗的彩霞,映照着蒼茫的大地一派燦爛。一座低矮的小山丘上,處處都是茂密的紅湖洲獨有的紅樹林,在落日的餘暉中呈現着朦朧的光彩,隨着落日的下墜又逐漸暗淡,夜幕降臨,天地慢慢漆黑。
樹林中曲折蜿蜒的小路上,卻忽然傳來一陣馬蹄的聲響,混雜着車軸滾動的吱吱聲和車夫的呼喝,在暗夜中極為鮮明。嘈雜聲由遠及近,原來是兩隊騎手簇擁着七八輛一式的馬車正連夜趕路,這些騎手清一色都是膀大腰圓的壯漢,單手舉着火把,黑色勁裝,胯刀帶劍,座下的駿馬也是膘肥體壯,一看就是百里挑一的良駒。火光中可見中間最高大的一輛馬車左側,懸着一桿三角形的小旗,外銀內金,綉着長合鏢局四個大字。
看人群神色輕鬆的樣子,應該是剛走完一趟鏢,踏上了歸途。小山丘往北七十里,有一座覽月城,長合鏢局便是落戶其中。
覽月城轄地約800萬人口,地處紅湖洲西北部,再往北百萬裡外,就是藍星五洲四海中讓人聞之色變的烈日海,烈日海沒有四季,常年都是令人感到恐怖的高溫,一般人最多深入三四里,必定被這股高溫烤成人干,是紅湖洲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禁地。紅湖洲位於藍星東南部,其北是烈日海,而西側卻又貼着同樣恐怖的無風海。顧名思義,無風海全年風平浪靜,彷彿一潭方圓億萬里的死水,天空是一望無際深沉的灰色,生氣凋零,凡人如果進入其中一時半刻,必定耳鳴眼花,精神萎靡,繼而大病一場,稍有徘徊遲誤,必將一命嗚呼。
紅湖洲夾在這兩者之間,氣溫之高也迥異於其餘幾洲,乾旱少雨。地面植被大多僅有短暫的綠色時光,就會蛻變成一抹灰紅,形成藍星獨特的紅樹林景色。洲內的大小湖泊,也因此染上了或深或淺的紅色,紅湖洲因此得名。
而覽月城西北百萬裡外,是紅湖洲連接中央黃土洲的唯一通道,火沙漠。根據前人的記載,此地原本並非沙漠,反而是一帶頗為茂盛的森林。在烈日海經年累月的熏陶下,才在不知道多少年前演變成了火熱的沙漠形態。綿延千萬里的火沙漠,對紅湖黃土兩洲之間的交流構成了巨大障礙。
一條秀麗的大江穿城而過,宛若飄柔的絲帶,襯托着覽月城別有一番溫婉的風情。長合鏢局的宅院,便處在江邊的兩排建築之中,四平八穩並無特殊之處,檐下掛着兩盞風燈,庭前長合鏢局的牌匾若隱若現。院落內較偏僻的一角,有一座不大不小三四層的閣樓,樓內一間收拾整潔的廂房內,一個約十一二歲的男孩已經入睡,這孩子臉色蒼白,面容普通,倒是兩道濃眉飛揚入鬢,平添幾分莊重。一位看不清容貌的老嫗,望着床上熟睡的男孩輕嘆了口氣,便吹滅了房中的油燈轉身而去,隨手掩上了門扉。
山丘密林的小路上,車隊正緩緩前行。打頭開路的兩名騎手,一個面目粗獷,蓄着一圈粗硬的絡腮鬍,腰間掛着一對猙獰的狼牙棒,另一個面白無須,一對細長的眼睛精光四射,背後插着兩柄短槍。
‘王老弟,你的奪魂槍越發的精妙了,前幾日碰到的江南五鬼,手底下着實不弱,卻在你手上走不過三十招,就一齊去見了閻王,老哥我實在佩服得很’,絡腮鬍目視前方,不動聲色的說道。
‘馬大哥真會說笑,小弟這點工夫不值一提,只是那五鬼徒有虛名而已。倒是今次這一趟頗為順利,我們又可休息月余,明日不妨到聚賓樓共謀一醉’,無須漢子雙目一轉,顧左右而言他的回道。
‘嘿嘿,我們長合鏢局在吳總鏢頭的帶領下日漸興盛,敢不開眼跑來找茬的是越來越少了,今次這一趟鏢數目雖然不小,麻煩卻是不多。想來不久以後,我們鏢局的生意做到車西國也是水到渠成。這次出門時間倒也不短,回去的話我老馬還有點家事要先行處理,王老弟還請自便’,絡腮鬍先是一陣遐想,繼而話鋒一轉卻說出了推辭的言語。
‘哦,馬大哥竟然如此顧家,倒是小弟唐突了’,無須漢子並不介意,微笑言道,‘吳總鏢頭近幾年深居簡出,除洽商幾單極為重要的生意而外很少露面,一身功夫越發深不可測,不知道那瘋魔舞如今練到了第幾重’。
‘嗨,吳總鏢頭的事,哪是能胡亂猜測的,我等只要盡好自己的本分即可。吳總鏢頭的本事越大,將來我們能沾的光就越不小’,絡腮鬍表面看起來粗獷,心思卻也細膩,並不胡言亂語。
‘這倒也是’,無須漢子摸了摸下巴,隨意掃了眼路邊,突然發出一聲輕咦。絡腮鬍驚訝之下,也打眼望去,只見前邊路旁半人高的野草中藏着一團陰影,因為夜色的掩蓋,此時才被發現。兩人對望一眼,看見了彼此深深的戒備,同時勒住馬韁,迅速摘下了武器握在手中。
後邊隊伍馬上察覺到前面的異動,立刻停步擺出了警戒姿態。中間最高大的馬車裏,更是有一道身影一躍而出,空中一個輕巧的翻身,落地無聲,穩穩站在了絡腮鬍身後。
此人儒衫錦帶,濃眉大眼,國字臉上剛毅的線條,自有一番逼人的氣勢,他正是這支隊伍的領隊,長合鏢局九大鏢頭之一的斬月書生萬山明,一手斬月劍法極為犀利,其夫人方愛雪也劍法不弱,人稱長合雙劍,在覽月城一帶薄有聲名。
無須漢子轉身拱手一禮,並沒有說話,只是眼神示意這位萬鏢頭看向不遠處草叢中的陰影。萬山明默默張望了片刻,陰影似乎是一個披頭散髮的人形,只是在夜色中看的不太分明。略一沉吟后便打出一個探查的手勢,三人呈倒三角隊形向陰影緩緩挪去。
陰影一動不動,剛一走近,絡腮鬍便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只見草叢中趴着一位髮髻散亂道裝打扮的老者,漆黑的道袍背後是一幅黑白相間的太極圖,其中摻雜着一縷縷金光閃閃的金線,緩緩律動着讓太極圖彷彿活物一般,稍一凝視便覺頭暈眼花,實非凡品。可怖的是老道肩頭掛着一隻拳頭大小的蜘蛛,通體碧綠,八隻粗壯的蛛足前端各有一個鋒利的倒鉤,滿嘴令人心寒的獠牙。老道背上有一個碗口粗的傷口,仍在不停的往外滲着泛綠的毒血,讓人觸目驚心,顯然正是此獠的傑作。三人心中一凜,不覺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萬山明雙眉往中間一擰,表情嚴肅的看了半晌說道,‘這東西看起來雖然可怕,不過好像不是活物’。
‘哦’。絡腮鬍和無須漢子聞言不禁睜大雙眼仔細瞧去,發現毒蜘蛛果然身體僵硬死氣沉沉,一對隱蔽的小眼睛已然全白,僅是因倒刺勾住道袍掛在上面而已,身下的老道倒是生死未知。不過這蜘蛛一看就毒性猛烈異常,想來早已是老命不保。
三人再次互望一眼后,無須漢子小心翼翼的探出手中短槍朝毒蜘蛛靠去,接着以閃電般的手法擊出。叮,十分刺耳,短槍在無須漢子內勁的灌注下幾可摧金斷石,毒蜘蛛卻只是一滾而落,叮叮噹噹的掉在小路上,並沒有預料中一槍入體毒液飛濺的場面出現,讓三人又是大吃一驚。
然而未等三人再仔細觀察,一直趴着的老道不知是不是受到了響動的刺激,似乎頭顱微動的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伸吟,這讓邊上的三位一驚再驚。
萬山明微一示意,絡腮鬍便將手中的狼牙棒利索的往腰間一掛,再雙腿一動攸忽就到了老道跟前,兩隻常人大腿粗的手臂一探,一手扣住了老道的脈門,一手搭在了其頸側,無須漢子也三步並作兩步跨到了旁邊,警惕的注視着眼前的動靜。
片刻后絡腮鬍便頭也不回的說道,‘萬鏢頭,這人果然沒死,只是身體十分虛弱,還在昏迷之中’。
‘奇怪,這毒一準是沾之立斃,他怎麼可能還能活着’,無須漢子心中一松,卻忍不住又抓了抓光禿禿的下巴疑惑不已,一伸手將老道翻過身來。
老道鶴髮童顏,面容可親,只是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虛汗,麵皮略微泛青,左手扣着一面破碎的八卦鏡,右手掌中一柄光禿禿的拂塵,上面許多焦黑。
‘哦,待我看看’,萬山明身形一晃趕到一旁,平伸兩指搭在了老道的腕脈處,眯着眼睛琢磨了半晌。
‘果然是毒氣攻心脈象虛弱,不過年紀雖老卻是筋骨強勁,氣息悠長,未必不能設法救治的’,萬山明吐了一口氣,才緩緩說道。
‘這...’,聽到此話,絡腮鬍和無須漢子卻是一陣猶豫。畢竟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眼前頗為詭異的老道明顯是身臨仇殺,如果他們貿然介入,恐怕會擔不小的風險,尤其是另一方居然有毒蜘蛛這樣毒辣的手段,怎不教人敬謝不敏。
絡腮鬍和無須漢子相視苦笑,兩人怎會不清楚,跟前他們的萬大鏢頭,顯然是又動了惻隱之心,泛濫起了一些治病救人的俠義宗旨。畢竟萬大鏢頭斬月書生的名號,反倒沒有其仁義劍客的名聲那般人所共知。尤其是他那幼子身染沉痾之後,萬鏢頭行俠仗義的次數與日俱增,好為幼子積福消災。
一聲咳嗽后,還是無須漢子說出了自己的一番斟酌,‘萬鏢頭,這毒蜘蛛的毒性如此兇猛詭異,屬下聞所未聞,恐怕非我等可以化解。老道士現在是毒氣攻心命在旦夕,萬一在我等處身死,反而解釋不清,這會給鏢局帶來很大的麻煩’。
‘王師傅勿需過慮,我輩伸手相助只要儘力即可,倘若不治也是天意如此。我們長合鏢局向來秉承和合諸邊理念,今日路逢此事也是善緣,不能不稍盡心意,不必過多聯想’,萬山明卻是絲毫猶豫沒有,朝着車隊又是一聲招呼,‘張老何在,勞駕請近前說話’。
火光中隊伍一分,一位身形矯健蓄着八字鬍的瘦削老頭,背着一個小箱子走上前來,即是車隊的隨隊醫師,萬山明口中的張老。
‘萬鏢頭有何吩咐’,老頭口中說話,目光卻看向了倒在路旁的老道和路上的毒蜘蛛身上,在二者之間顧盼不已。
‘不敢,請張老為此人診斷一二’,萬山明指向路旁的老道。再一揮手,幾名騎手高舉火把上前,將左近照耀得一片通明,其餘騎手都踩蹬下馬,散落在周邊警戒。
‘好說,好說’,老頭從容的走到老道身側,輕輕放下背着的箱子,蹲身診脈,一手捻須兩眼微閉。繼而手中一晃,變出一根長針,取了一點老道背後傷口流出的毒血加以研究,接着又掀開老道的衣襟細細觀察。這一診就是一炷香工夫,老頭原先從容的神色早已不見,眼神中開始摻雜了一絲恐懼和茫然。
‘萬鏢頭,請恕張某孤陋寡聞,此人所中不知名之毒,與我平生所見最毒之物相比,遠超百倍。更兼前胸遭受重創,半數肋骨已斷,內臟破裂,氣血大虧,背後創口無法止血,老夫實在是無計可施’,張老頭默默走到萬山明跟前,一臉嚴肅的說道。
‘哦,內臟破裂,氣血大虧,竟有此事?方才我等粗略探查,反覺此人筋骨強勁、氣息悠長,為何受創如此之巨,表面卻毫無跡象’,萬山明眉頭緊皺,有些不可思議。
絡腮鬍和無須漢子也是一臉訝然,其中絡腮鬍更是不等萬山明再說什麼,便毛手毛腳的把手伸向了老道前胸核實。
‘這也是老夫疑惑之處,為我行醫數十年來所未見。不過此事千真萬確,萬鏢頭一查便知’,張老頭苦笑道。
此時絡腮鬍核實無誤,轉過頭來微微一點,萬山明頓時心中一沉,無語了片刻后緩緩說道,‘果真如此,這般無法可想,我等也只能略盡人意而已。請張老取護心丹一顆、清靈散一劑給這老道服用,在下再運功輔助催發藥力’。
‘可以,不過護心丹額度有限,眼下這一顆少不得要掛在萬鏢頭賬下了’,張老頭提醒道。
‘無妨’,萬山明擺了擺手。
再一刻鐘后,當萬山明死馬當活馬醫般的推掌按在老道的胸口送入真氣的瞬間,局面的突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萬山明只覺手掌所按之處,傳來一股極大的吸力,彷彿漩渦一般瘋狂的索取他苦練幾十年積累的真氣,轉眼間就吸取了近半,這讓萬山明驚慌欲絕,另一隻手火速往這條手臂一搭,試圖拉回被吸住的手掌,紋絲不動,反而兩隻手全賠了進去,漩渦吸取真氣的速度暴增,只幾個呼吸之間,萬山明體內的真氣便告枯竭,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身軀一軟的倒了下去。
如此莫名其妙變生肘腋,眾人大感震驚,措手不及下慌忙手忙腳亂地把自家萬鏢頭搶回身邊,所有人都遠離老道十步開外,一通妖道、吸功大法的呼喝后刀劍齊出,群情洶湧。
‘且慢,我真氣本源並未受損,這不是吸功大法’,亂局中突出一道虛弱的聲音。原來萬山明經絡腮鬍的幾手推拿后已然醒來,只是身體非常虛弱,絡腮鬍和無須漢子一人扶着一邊,四下里慢慢安靜下來,來不及再說什麼,便又眾目睽睽瞧向了老道。
只見老道吸取了萬山明的真氣后,歪坐着的身軀逐漸挺直,兩腿也慢慢收攏盤了起來,一副打坐的模樣。接着體內一蓬蓬霧氣蒸騰而出,全身白霧繚繞。半晌后老道眼皮一動,雙手如舉萬鈞的緩緩抬起,一陣如真似幻的手勢舞動后,聚在了胸前,繚繞的霧氣頓時一停,再極為緩慢的圍着老道的身軀轉動起來,並隨着老道的呼吸隱晦的一放一收,越轉越快,在其前胸後背處各形成一道濃厚的霧環,如雨燕歸林般慢慢向內滲透,霧氣一空時老道身軀一震,面上攸然染上了一抹血紅,紅光流轉不定,原有的因中毒呈現的青色不斷的消退,每消退一分,紅光也黯淡一分,最終紅綠光同歸於盡,老道臉上顯現出大病初癒的蒼白,僅有一絲幾如不見的淺青。緊接着從老道口中傳出一連串低不可聞的語聲,晦澀艱深,似乎是一種無人明了的咒語,與此同時老道接連轉換了七八種手勢之後,背後道袍上的太極圖突然迸發出奪目的金光,圍繞着身軀盤旋一圈后猛撲而上,金光大放,所有人均不由自主的閉上了雙眼。
當眾人再度睜開眼來,早先被眾人斷定必死無疑的老道已然容光煥發,滿面微笑瀟洒的站在了眾人眼前。原本滿是血污的道袍煥然一新,褶皺全無,倒是破碎的八卦鏡和焦禿禿的拂塵不見蹤影,不知道被他收在了何處。
顯然眼前的這一切,完全超出了眾人日常的想像,一時間鴉雀無聲,都在消化目瞪口呆的震驚,心底泛出陣陣道法、神仙之類的疑問。老道目光四下里一掃,最後停在了萬山明身上,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一股瞭然之色后抬手作揖。
‘貧道抱朴子,請問小友如何稱呼’,聲音並不蒼老,反而十分清澈。
‘在下萬山明’,萬山明排眾而出,拱手回道。
‘原來是萬小友,貧道這廂有禮了,貧道遭遇強敵,幸為小友所救,在此再三致意’,老道不知如何明了的真相,又是一揖,語調十分誠懇。
‘不敢當,請問道長在何處仙山修行?’,面對這位明顯大異尋常的老道,萬山明不敢託大,側身避過,問出了眾人心底的疑惑。
‘呵呵,貧道出自玉鉤門’,老道張口回道。
‘玉鉤門?請問是何處所在,在下見識淺薄,從未與聞’,萬山明問道,眾人也是一陣竊竊私語。
所謂玉鉤,即指明月,這點眾人倒是大多清楚,只不過這玉鉤門聽來似幫似派又非幫非派,頗為玄妙,在場諸人卻從來沒有聽到過。
‘呃,既如此,門規所限貧道倒不便透露。不僅諸位,俗世凡人也大都不知貧道山門所在’,老道答道。
‘俗世?凡人?’,眾人腦中又是一陣暈眩。
‘呵呵,諸位不必太過奇怪。萬小友,你等連夜趕路,卻因老道之故延誤,貧道慚愧。小友更因老道之故氣海空虛,救命之恩貧道必將補報’,老道承諾道。
‘此事道長休再提起,我等得遇世外仙長,實乃三生有幸。如此重傷眨眼間即可痊癒,道長神通廣大,在下欽佩之至。斗膽請道長同往鄙鏢局一會,萬望不吝賜教’,萬山明深鞠一躬。
‘萬小友謬讚了,小友如此盛情,貧道卻之不恭,這便叨擾一回’,老道深望了萬山明一眼后說道。
萬山明大喜,恭請抱朴子登上自己所乘的馬車,又招呼車隊繼續未竟的歸途。這次的速度顯然不似早先那般散漫,馬蹄翻飛,一路無話。萬山明偷眼打量着閉目養神的抱朴子,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
數十里的距離轉瞬即至,抱朴子婉拒了諸人通報吳總鏢頭相迎的熱情,只是跟着萬山明悄然去了其居住的閣樓。
閣樓不大不小,三四層而已,位於長合鏢局院中稍顯偏僻的角落。
片刻后,閣樓三層內的廳中,萬山明攜原本入眠的愛妻方愛雪向抱朴子敬茶。方愛雪眉清目秀,因為常年練武,身上卻又有一股勃勃的英氣。
‘萬小友對貧道有救命之恩,貧道萬不敢受賢伉儷大禮’,老道搖了搖頭,隨手一引,茶杯就憑空落在了桌上,引得萬山明兩人暗自心驚。
三人分賓主落座,萬山明微微欠身,張口問道,‘不知道長作何種修行,竟有如此神仙手段’。
‘貧道所修,一言難盡,此間不便細述,小友今後自可慢慢明了。不瞞小友,貧道突遭強敵偷襲,為你所救,本不該隨行到此作這招災引禍之舉。不過先前路上見你言辭間多有不便,這才叨擾貴府,眼下小友有話盡可明言,凡貧道力所能及,必一力承擔’,老道回道。
‘這...’,萬山明夫妻互望一眼,神色間頗為躊躇。
‘萬哥因緣際會得遇道長困境,扶危濟困原本江湖人物本色,換作任何一人也必然不會袖手旁觀。況且萬哥並未如何出力,我夫婦不敢居功,道長不必掛懷。此番冒昧相請,實因有一件困擾我夫婦多年的難事,非道長這般大能之士不可解決。如蒙大德,必將結草銜環以報’,方愛雪深施一禮,婉婉說道。
‘方居士有何種難事還請即刻講來,貧道參謀一二’,老道不知道從何處又摸出一柄拂塵,信手一揮下,一股無形之力托住方愛雪示意免禮。
‘我夫婦第二子萬方,年五歲時突發急病以致昏迷,我夫婦四處求醫卻無一人可以辨明病因,只能以野山參入葯勉強喚醒,幾年來時有發作,情形每況愈下,如今年方一十二歲,已是朝不保夕,求道長相救我兒’,方愛雪話音剛落,夫妻倆便跪倒在地。
‘有這等事,令郎何在,速引我前去一觀’,老道答應的果斷非常。
萬山明夫婦大喜,忙不迭起身上前帶路。
閣樓頂層一間不大的卧室內,原熄滅的燈芯再度燃起,柔和的燈光灑滿了房間。老道坐在榻邊,望着榻上沉沉入睡的男孩,因為經年疾病纏身,男孩早已瘦骨嶙峋,臉上滿是深層的蒼白之色。萬山明夫婦站在旁邊,萬分緊張的神情中又帶有一絲期盼。
老道凝視片刻后,掐指略一運功,指尖頓時冒出一縷比髮絲還細的氣線,從男孩臂膀處緩緩注入,微眯雙目的默默感受着什麼。接着又一指點在男孩額心,也默默感受了半晌。最後點點頭,隨即抬腿步出了房門。
萬山明夫婦一驚,連忙跟出,三人再度聚在了閣樓三層落座。老道單手捻須,似乎有難決之意,不過一會兒也就眉頭舒展的釋然了。
‘賢伉儷令郎的病因,貧道已知了’,老道說道。
‘道長說什麼?太好了!’,萬山明夫婦頓時驚起,一臉的驚喜和不可置信。
‘呵呵,賢伉儷不必激動,此事有待商榷,請安坐’,老道微微一笑。
‘是,道長’,萬山明夫婦口中答應一聲。
‘其實令郎並非有病,只是身體有點特殊。就貧道方才所觀,令郎身懷靈根,不知何故根竅自開,體內生成了一點靈氣漩渦,因無妥當處置,這點漩渦才不斷吸取身體精元,以致今日’,老道直指要點。
‘靈根,吸取真元,道長可有辦法化解?’,萬山明顧不得細究,趕忙問道。
‘貧道雖然可以着力,不過此事卻全憑兩位裁決’,老道這般回答。
‘請道長示下’,方愛雪開口說道。
‘令郎之患,只需修習本門功法,吐納靈氣,以練氣化虛之法消除漩渦,調和體內即可。不過貧道不可在此流連,必須立即趕回山門,如此令郎需與貧道同歸,貧道自會善加教導。只是此事重大,賢伉儷還需仔細斟酌’,老道鄭重回道。
方愛雪一聽,頓感心慌意亂,不自覺朝萬山明望去,‘萬哥,方兒這般年幼,這可如何是好?’。
只見萬山明也是滿面躊躇,委決難下。幼子多艱,遽然要遠離身旁,加上對抱朴子也是初見,實在不知那山門情形究竟如何,看似有大福緣修習仙術,着實真假難辨。何況道長強敵手段的兇狠詭異,也讓人觸目驚心。要是平時,自可慢慢打探。只是幼子命在旦夕,時不我待。再深望了愛妻一眼后,不由心中一橫。
‘道長大恩,我夫婦乃鄉野愚民,全憑道長做主。只是道長仙山究竟何處,還請示下。以後我夫婦有暇,必定登門拜訪’,萬山明躬身問道。
‘山門所在,實不便泄露。貧道方外之人,不打誑語,請賢伉儷安心。待令郎年滿十六之後,自可由其出面告知’,老道答道。
‘道長...’方愛雪一聲哀鳴,哭倒在地。抱朴子面上一陣猶豫,終是無言。
萬山明一跺腳,一聲也罷,雙膝跪地,拱手說道,‘道長仁慈,方兒就此託付與道長了,不知道長何時動身歸山’。
老道雙手虛扶,‘賢伉儷請起’。
接着又從袖中摸出一個玉盒,兩隻玉佩,塞在萬山明手中。
‘此玉盒中有一瓶丹藥,一顆即可助萬小友恢復虧空真力,此外還別有一番效用,小友可以自行感受。這兩隻玉佩既是貧道信物,常年佩戴亦有祛病延年之功,不過需貼身藏好,絕不可輕易示人,切記’,老道諄諄叮囑。
‘不敢受道長如此饋贈’,萬山明慌忙推讓。
‘無妨,請賢伉儷略作收拾,貧道即刻便走’,老道搖了搖頭。
萬山明夫婦忙一邊叫醒幼子,一邊收拾行裝,一邊細細囑咐。片刻后,閣樓一層門前,萬山明夫婦禮送抱朴子,依依話別。
抱朴子抬手放出一柄小巧玲瓏的金劍,並打出一道法決,金劍頓時嗡嗡作響暴增到丈許寬闊,平平懸停着離地尺許,老道踏上巨劍,再手一招,萬方也到了身側。
‘相見有因,離別是緣。賢伉儷請放心,數年後自可與此子相見,貧道就此別過’,老道一揖。
萬山明夫婦急忙回禮,‘有勞道長’,萬山明說道。
‘方兒,你這就跟仙長同去治病。今後一切要聽仙長吩咐,善加孝敬,不可懈怠。爹娘有空便去看你’,方愛雪語聲更咽。
一道金光自長合鏢局院落內衝天升起,轉眼就在天邊消失不見。
閣樓前,只有兩道身影久久佇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