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裏是慈善之夜,星光璀璨,每一份愛心,每一位的援助之手,都為這個長夜點燃一簇星星火源,……讓我們一同慶祝,第二十三屆慈善之夜現在開始!”
顧念坐在會場外的醫療室里,聽着會場內主持人慷慨激昂的演講,自顧自的將醫療箱裏的一份份藥品整理好。
鑷子、繃帶、消毒液、一次性橡膠手套......,還有,藏在醫療箱隔層里的一把手術刀。
觸上鋁製金屬隔板,顧念能想像到,手術刀正閃着銀光,安安靜靜的躺在裏面,它正和自己一樣,迫不及待的想要結束這一切。
“……安楚河!安楚河!”會場內呼聲不斷,隔着大廳,都能聽到激烈地叫喊聲。
“安楚河?我沒聽錯吧,是安楚河嗎?”醫療室里的兩位小護士興奮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高馬尾的護士把醫療室的門偷偷開了一條小縫,試圖在這裏看到安楚河的身影。
“唉,什麼都看不到......”垂頭喪氣的回來,鬱悶掛在臉上,前一秒還興緻勃勃,后一秒哀聲連連,大呼小叫的樣子,引得顧念頻頻側目。
短髮小護士拿出手機,指尖點點,擠眉弄眼的看着高馬尾的護士,不停地暗示着她。
“…嗯...那個…嗯,顧醫生,我們能看一會兒手機嗎?”高馬尾的護士半彎着腰,可憐兮兮地看着顧念。
顧念抬起頭,兩個護士的表情如出一轍,撲閃着大眼睛,懇求的目光像兩簇小火苗。
她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顧醫生,你真好。”興奮地要跳起來,回首握住了短髮護士的手,兩人毫不吝嗇地給顧念發了張好人卡。
“好帥!太帥了!我要舔屏。”
“嗯嗯,禁慾系男神真的太可了!”
“要是能見到他笑一次,我可以一輩子都吃素!”
“你就吹吧!我看你頂多能堅持三個月。”
“討厭,給我滾,你才......”
兩個小護士在這邊嬉戲打鬧,那邊的顧念自成一個小世界。
高馬尾的護士不理解,雖然顧醫生醫術精湛,年紀輕輕就成為醫院裏的主治醫生,但也就比她們大了兩歲,可是兩人之間,產生的鴻溝卻是難以跨越的。
不追星,好像也沒有特別的愛好,工作認真,總是最後一個離開,對每一個人都溫和有禮,恬淡安靜。
可是誰又都走不進她的世界裏,和誰都有距離感,疏離,冷漠。
顧念並不清楚小護士的內心世界,安安穩穩地在一旁端坐着,聽兩個小護士唧唧喳喳地談論她們的男神。
安楚河,影視界冉冉升起的一位頂流,去年在一部古裝權謀劇《帝王罪》裏,扮演劇中的四皇子楚王,拿着美強慘的劇本,卻是劇中的最大反派,楚王這一角色的人物性格,被安楚河演繹得有血有肉,他也因此一炮而紅,吸粉無數。
今年又上映了一部電影,《無聲》,扮演的男主,天生聾啞,幼年時遭父母拋棄,活在無聲世界裏的他,受盡磨難,卻也沒有拋棄自己的理想,研發出可植入頭皮里的電子人工耳蝸,科研成果上市后,在一個寧靜的夜晚,耳邊聽着蟲鳴,陷入了深深的長眠。
從去年忍辱負重的楚王,再到今年無堅不摧的聾啞人,安楚河扮演的角色,都是冷若冰霜的類型,劇里性格冷淡,劇外也漠然的像口古井,涼浸浸的,彷彿任何事情在他心裏都起不了漣漪。
有專挖明星私隱的狗仔,曾尾隨安楚河兩個月,都沒有拍到一張對方笑着的照片。
網上眾說紛紜,有人說他面癱,只能演這種類型,也有人說,不笑只是他立的虛假人設,維持不了多久,就會被人給扒下來,也有更多的,和小護士一起,默默地支持他。
......
你聽,海浪在翻湧,那是大海在低語,
你看,飛鳥在歌舞,那是叢林在鼓掌,
你觸,朝陽在升起,那是大地在擁抱,
你要明白,
你要相信,
海浪,飛鳥,朝陽,它們從未拋棄過你;
你聽......
安楚河演唱的【無聲】電影主題曲,正如歌詞一樣,輕聲的吟唱,好似在每個人的耳邊呢喃低語。
一曲終了,主持人婀娜多姿地登上舞台,走到安楚河的身邊,高聲呼喊着:“安先生的這首低語,大家說,好不好聽!”
“好聽!!!”
整個會場的呼喊聲達到了最高潮,現場的氣氛被調動起來。
安楚河對着人群,鞠了一躬,在人潮歡涌中,不疾不徐地走下舞台。所有的熱烈與歡呼,都被他拋在身後。
“我也覺得很好聽,讓我們再次感謝安先生。”主持人話筒一轉,在台上輕輕地拍着自己的手掌,幾秒過後,再次講道:“下面讓我們熱烈歡迎,慈善之夜的主辦方顧琪顧小姐!”
珍珠白的流光紗裙,盈盈一握的腰肢上,系了跟白色絲質緞帶,鬆散地垂在腰側,像白孔雀拖着的燕尾,輕軟飄逸,滾圓的杏眼,含着一汪笑意,緩步踏上舞台,活潑而又俏皮。
“很高興能代表顧氏集團登上這個舞台,也感謝大家的支持,近幾年來,顧氏援助流離失所的人們重建家園,組建醫療團隊下鄉免費看病,又成立了兒童基金會,在未來的慈善之路,顧氏要做的還有很多,希望顧氏能夠與大家,一起砥礪前行!”
會場的大屏幕上,滾動着顧氏的慈善行為。
滿是溝壑的黝黑掌心,攥着幾枚雞蛋,顫顫巍巍地站在陡峭的山崖邊,拉着醫生身上的白大褂不放......
在顧氏集團旗下的醫院裏,剛出生的裂唇女孩,就被父親無情的拋棄,病床上剛產下孩子的無助弱母,和一旁哭泣不止的新生兒,加入了顧氏兒童基金會,三年後,小女孩的裂唇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女孩兒開心的笑聲。
兩個小護士腦袋湊在一起,帶着耳機,靜悄悄地看着手機里的直播,看到感人的地方,還會小聲啜泣。
顧念趁着兩人不注意,將夾層里的手術刀取了出來,放進自己的上衣口袋,隔着薄薄的一層內里,能感受到刀身的形狀和冰涼的觸感。
在心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指尖比作利刃,在自己的胸腔上輕輕地畫了個叉,衣服下,心臟有規律地**跳動,又抬起頭,頂上的節能燈整齊的排列,像極了手術室里的無影燈,地面上沒有落下一點兒影子。
“顧醫生,你真的和顧琪小姐是堂姐妹嗎?”小護士沒抬頭,視線還是盯着手機屏幕。
“?啊,對。”
“她是我的......堂妹。”要是兩個小護士抬頭看一眼,就會發現,隨口一句的提問,卻讓顧念的眼神裏帶着從未出現過的狠戾,穿過空氣,彷彿在看臭水溝里滋生的蟑螂,嫌惡,恨不能將它狠狠踩在腳下。
“真好,顧醫生。”短髮的小護士說著,語氣中難掩對顧念的羨慕。
好?
好嗎?
顧琪現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踩在我家人的屍骨上得到的!
有多久沒夢到過父親了?
那個將顧氏從一家小公司發展到規模龐大的集團,是顧氏默認的下一任繼承人,慘遭受他庇護的弟弟,在兄友‘弟恭’的表象下,逝世於對方精心策劃出的一場“意外”。
而那一年,顧念六歲。
顧琪的父親顧榮,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顧氏集團的下一任繼承人。
......
嬌艷欲滴的玫瑰,土壤下是腐爛發臭的劣根。
“這個八寶梵音鐲也太好看了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蜜黃色的貓眼石,真漂亮!”
“嗯嗯,顧小姐可真大方,一看就值不少錢。”
梵音鐲?
蜜黃色的貓眼石?
顧念側頭,視線也跟着落在了巴掌大的手機屏幕上,偌大的舞台,聚光燈照在顧琪的身上,像是落入凡塵的天使,優雅地托舉着掌心裏的一枚兒童手鐲。
八個面,每轉動一下,鑲嵌着的不同珠寶,在鎂光燈下,閃爍着其特有的風采和光暈。
“這枚八寶梵音鐲,是我幼時時,父親送我的生日禮物,我珍藏了很久,今天放在這裏拍賣,拍賣所得的全部財款,都無償捐給顧氏兒童基金會,願所有的兒童,都能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園,也祝福所有的......”
夠了!
顧琪,我真是一刻都忍不了了......
指甲陷在手心裏,鮮血染紅顧念的甲床,又凝成一串血珠,一滴滴地淌在地上,顧念對此毫無知覺,眼前一直浮現着,顧琪托舉着八寶梵音鐲,笑意盈盈地樣子。
真是虛偽啊!
顧念鬆開血跡斑斑的五指,伸進口袋裏,指腹在刀刃上來回摩挲。
眼睛蒙上了一層霧氣,顧念彷彿看見幼時的自己,縮在爸爸的懷裏,手上戴着那枚八寶梵音鐲。
念念,喜歡嗎?爸爸送你的生日禮物。
喜歡——
她還小,這麼貴重的東西,她會弄丟的!
沒事兒,丟了就丟了,只要我們念念小公主能一直開心!
......
爸爸,八寶梵音鐲從來都沒丟,只是有人把它佔為己有了。
白色的木地板上,盛放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顧念推開醫療室的門,不緊不慢地向外走去,每一步都蘊含著無限力量。
“顧醫生,你要幹嘛去?”聽見開門聲的短髮小護士,終於從手機里抬起頭來,還未合上的大門,顧念的一抹衣擺,從她的視線里消失。
“怎麼了?”長發護士問道。
“沒怎麼,顧醫生出——”聲音戛然而止,短髮護士指着地上的鮮血,驚慌失措地跪在地上。
手機“啪”的掉在了地上,兩個小護士互相攙扶着,站直了身子,對視一眼后,手挽着手,撿起地上的手機,踩着血痕,一步步向外走去。
直通舞台的甬道里,有人拽住顧念的胳膊,要是兩個小護士在場,就能認出對方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男神安楚河。
“你不能去!”凜冽冷凝的臉上,流露出對顧念的擔憂。
“放開我。”顧念想要掙脫安楚河的鉗制,使勁擺動着手臂。
安楚河沒有放開她,手上凸起的青筋,足以看出他並不輕鬆,甚至有些吃力。狠狠地咬着自己的舌尖,鐵鏽味頓時在唇間瀰漫,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搖着頭。
“不放,你想做什麼,我之後都會替你去做,但是現在不行。”安楚河覺得,自己無論如何,現在都不能放開顧念。
“放開,安楚河,我不過是難得的發了一次善心,救了陰溝里的你,至於要這樣死皮賴臉地纏着我不放嗎?你這張臉,我見一次,後悔一次,當初為什麼會救骯髒下賤的你,你有什麼資格攔住我?愛我嗎?可我只會覺得你讓我噁心。”
顧念用言語羞辱他,沒被鉗制的那隻手,邊說邊輕輕拍打着安楚河的臉頰。
骯髒、下賤……
字字見血,戳在安楚河的心上。
愛我嗎?可我只會覺得…你讓我噁心……
這次顧念毫不費力地掙脫了鉗制住自己的那隻手,轉身離開。
對不起,安楚河......
這是我第七次掙脫開你的手,也是我們的第八次相遇,屍骨無存的結局,我只想經歷一次,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淚水佈滿她的整張臉,刀刃在顧念的手心裏劃了一刀又一刀,片刻的清醒怎麼抵得過內心的荒蕪,空蕩蕩的,像破了個大洞,什麼都抓不住。
......
“殺人了!”
“顧琪小姐遇害了!”
“啊!報警,快報警啊!”
亂糟糟的,顧念望着遠處的天際,無聲地說了句再見......
......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