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春天還沒到來,麓城的寒風依舊囂張,路上的行人都穿得比較厚,但即使是這樣,還是免不了被找縫隙就鑽的風給冷得縮一縮脖子。
言酪卻不覺得冷,因為車裏開了空調。
現在是早上十點,已經過了早高峰,寬闊的道路上並不擁堵。
言酪掌着方向盤,她目視前方,姿勢端正,正穩當地開着車。
兩旁的風景都往後跑,直到前方的交通信號燈在這時候顯示了鮮艷的紅色,才停了下來。
言酪的身體有些繃著——
畢竟沒有誰能夠在跟領導單獨相處時做到完全放鬆,更何況現在坐在副駕駛的還是她不熟的台里的主任趙雁蘭。
沒人開口講話,言酪知道趙雁蘭在閉目養神。
而紅燈才跳轉了十秒,言酪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在這安靜的環境下有些突兀。
言酪一轉頭,看見趙雁蘭已經睜開了眼睛,她抱歉地對着趙雁蘭笑了下,這才掏出手機。
來電顯示是陶亦巧,她從高中玩到現在的好友。
“喂?巧巧。”言酪舉起手機放在耳旁,聲音比較輕。
“酪酪,李老頭給你打電話沒啊?”
“李老頭”是她們高中時期的班主任李承明,這些年來一直都有聯繫,但也僅限於教師節當天。
“打過。”言酪說,“讓我到時候回學校主持活動,我說今天下午給他答覆。”
陶亦巧在手機那端笑了起來:“我就知道這李老頭給你打肯定沒安好心。”她又兀自嘆口氣,“那他給我打電話做啥啊?我這些年混得也不好,到現在月薪五六千,養活自己都難,他還好意思說我是他的得意學生。”
言酪沒吭聲,因為她的月薪也不高,而李承明昨天也對她說過自己是他的得意學生。
“不過說起來,到時候校慶活動上要做演講的人已經定了,答案真是一點兒也不讓人意外。”
言酪抿了下唇,吐出一個名字:“謝聆聲?”
“對,是她,同學群都見怪不怪了。”陶亦巧語氣羨慕,“聽說她現在在一家遊戲公司當副總……”
“巧巧,我先去工作,晚點聊。”
“哦對,現在還是上班時間,我不能帶薪摸魚太久。”
電話就此掛斷,言酪看了眼又閉上眼的趙雁蘭,悄悄舒了口氣。
正好前方的車輛動了,她跟了上去。
現在這個點她沒在台里,是因為要去“雲翊”公司簽合同。
隨着廣播電台的沒落,現在很多人都選擇了新媒體投放廣告,而不是廣播電台這樣的傳統媒體。
就連交通、新聞以及音樂這三大頻道受到的影響都很大,其他頻道就更不用說,可能一年到頭也簽不了多少廣告。
而言酪主持的是文藝頻道的一個節目,跟三大頻道沒聯繫,好在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努力,收聽率能進入台里的節目前十,不至於節目被砍掉。
這才年後剛復工四天,言酪就接到了第一單廣告,台里不少人羨慕她,就連她自己也為此感到開心。
簽合同這樣的流程平時都得跟着領導一起,本來之前言酪都是跟台里的另一個主任秦沛春一起的,但現在秦沛春出差去了,這個活自然就落到了趙雁蘭的身上。
好在趙雁蘭一直都沒有想說話的意思。
也就五分鐘的樣子,轎車就駛進了寫字樓的地下停車場。
轎車是一輛大眾汽車,是台里的財產,工作了快十三年,有些老舊,下車時關車門還得確認一番,否則被人一拉就開了。
確定車門上了鎖以後,言酪跟在了趙雁蘭的旁邊,一起朝着電梯口走去。
只不過剛邁開了兩步,言酪想起來陶亦巧說的關於謝聆聲的話——
[聽說她現在在一家遊戲公司當副總。]
很湊巧的是,“雲翊”就是一家遊戲公司。
言酪本身就有些意外“雲翊”會聯繫上自己,因為她主持的節目跟傳統文化相關,至於遊戲……
那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
但到嘴的肉哪兒有不吃的道理?
她又不是傻子。
電梯上行的速度很快,而且這個點也沒別人,直達19樓。
“雲翊”的規模不算大,就一層樓,但這個寫字樓的面積有些廣,一層樓也有不少的職員。
言酪主動去前台報了來意,很快就有之前跟她談合作詳情的郝經理出來迎接她們,領着她們走向會議室。
公共區域的職員對這樣的場面見怪不怪,都在噼里啪啦地敲着鍵盤。
郝經理看起來三十齣頭的模樣,長了一張斯文的臉,比起遊戲公司的營銷經理,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名老師。
他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鏡,笑容燦爛:“趙主任,您還是這麼漂亮,我以前還看過您主持的節目,我以前還給您寫過信。”
趙雁蘭眼角的細紋堆了起來,她的聲音依舊是有些啞:“那可能我以前收到過郝經理你寄的信?”
“有可能。”
言酪聽着他們聊,自己默默掛起營業的淺笑,她只是來跑一趟,簽字的又不是她。
沒聊多久就到了盡頭的會議室。
會議室可容納25個人,三面通透,光照明亮,除了門口,其他的三個角落裏都放着富貴竹,顏色正綠。
長桌上已經放了四瓶水,各兩瓶地放在主位兩旁的位置上。
郝經理拉開靠窗的那兩個位置的軟椅,態度依舊積極:“趙主任,言老師,請坐,我們謝總馬上過來,請稍等一下。”
言酪有些微怔。
“謝”這個字彷彿戳中了她的某根神經。
似是看出來了言酪的詫異,郝經理解釋道:“我們謝總剛好出差回來,這次合作她其實一直都有跟進。”
“原來如此。”言酪稍微壓下心思。
趙雁蘭已經泰然地擰開了水瓶,並且還遞給了言酪,她問:“喝嗎?小言。”
言酪眼皮跳了一下,但是沒拒絕,她咧了咧唇角:“謝謝主任。”
趙雁蘭點頭,又擰着另一瓶水。
郝經理坐在了他們的對面,見狀開口:“趙主任,言老師,你們要不要喝熱水?是我的疏忽……”
“不用。”趙雁蘭打斷他的話,“就喝礦泉水也很好,郝經理不必那麼麻煩。”
言老也跟着道:“是的,郝經理。”
郝經理聽她們這麼說,也沒再堅持:“那辛苦兩位將就一下了。”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下一刻,會議室的一扇門有了動靜,縫隙也越來越大,直到來人從頭到尾完整地進入到了言酪的視野里。
眼前的人跟記憶中的模樣重疊在了一起,讓她恍惚了一下。
郝經理一轉頭:“謝總。”
謝聆聲腦袋輕點,抬眼看向正對面。
她沒什麼多餘的情緒外漏,說話時音量也不高不低的:“抱歉,我來遲了。”
她拉開椅子,稍微揚了一下唇角:“我是謝聆聲。”
先應聲的是趙雁蘭:“謝總沒來遲,不用道歉。”
言酪的嘴角依舊是掛着招牌的笑容,但她知道自己在見到謝聆聲的這一刻,肢體有多僵硬。
如果說她是李承明嘴裏的得意學生,那麼謝聆聲就是李承明最得意的學生。
沒有之一。
麓城六中的建校時間短,到現在就十年。
而之所以這麼短,是因為十三年前麓城新設了一個區域,為了該區域的教育規劃,這才花時間建了一所高中。
言酪跟謝聆聲就是六中的第一屆學子,並且在當時師資力量比不過其他幾個老牌高中的情況下,謝聆聲突出重圍,成了省理科狀元。
那陣子的相關報道都是謝聆聲。
麓城六中的名氣跟門檻,也因為謝聆聲有了很大的提高,到現在已然擠進了麓城的三大名校行列。
只是同為李承明的學生,言酪跟謝聆聲實在是算不得熟。
她高中時活潑跳躍,而謝聆聲沉默寡言。
她為了正大光明地“逃課”,當了藝術生,選了播音主持,而謝聆聲三年來幾乎都沒請過一次假,一直都是好學生。
她因為早戀上台念檢討,謝聆聲因為成績好上台分享讀書心得。
現在生意場上跟謝聆聲相遇,言酪又覺得像是回到七年前。
這麼久過去了,謝聆聲依舊是那麼優秀。
優秀得讓人嫉妒。
合同已經擺到了兩位領導的面前,郝經理清了下嗓子:“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廣告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及有關法律法規規定,經過友好協商,就甲方委託乙方發佈電台廣告事宜達成如下協議,以茲共同遵守……”
郝經理主要是強調一番注意事項,言酪之前也簽過單,知道內容,她更多的注意力還放在了謝聆聲的身上。
謝聆聲的頭髮及肩,有一些蓬鬆,不是以前讀書時扎的高高的馬尾。
謝聆聲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在敞亮的環境裏,跟白皙的臉對比更加鮮明。
謝聆聲明明沒什麼表情,但她天生一雙柳葉眼,而且睫毛濃密,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撩人。
謝聆聲的鼻樑很挺,上面還有一顆淺痣,為她的這張臉添了幾分親和與調皮。
謝聆聲的嘴唇偏薄,但唇形很漂亮,不笑的時候唇角也有一點點翹起。
其實一眼看過去就知道謝聆聲沒化妝,現在是純素顏的狀態,但言酪還是禁不住感慨這人依舊好看得肆意妄為,彷彿是女媧炫技之作。
但這麼多年了,謝聆聲身上唯一讓言酪還是看不慣的依舊是她那副不願意多說一個字的樣子。
眉目清淡,帶着疏離。
自帶阻絕一切的磁場,誰也不能靠近一般。
興許是這看不慣的想法已然成了執念,言酪有些心癢,她突然想見識一下謝聆聲眼尾泛紅的模樣,是不是也跟現在一樣不食人間煙火。
過了幾分鐘,趙雁蘭帶笑的聲音響起:“合作愉快,謝總,郝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