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眼看他生機越來越弱,就在賀宰替他換藥時,突然聽到了他的低喃:“阿韞……阿韞……”
這是皇后的閨名,少有人知。
大夫趁機建議說:“皇上情況不妙,若是有他念着的人來,說不定能喚起幾分求生的意志。”
是以,這才有了下午那趟江府之行。
可誰料到……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是袁嬤嬤帶着謝雲濃過來了,這些年,不論謝濟去哪兒,都必定會帶上她的。
幾人原本還打算瞞着謝雲濃,可骨肉情深,再加上謝濟情況屬實兇險,他們……再是不敢瞞了。
謝雲濃邁着小小的步子,跌跌撞撞地跑到謝濟的病榻前,她知事早,早已從周圍人凝重的面色中懂了許多,故而,她沒像尋常孩子那樣大鬧,只一雙小鹿眼,眨巴眨巴地流着淚,看得旁人的心都碎了。
袁嬤嬤愛憐地替她擦凈眼淚,溫聲叮囑:“殿下不哭,在這兒同皇上說說話好不好?”
謝雲濃點點頭,掰着手指頭開始碎碎念念起來。
“父皇,嬤嬤今天給儂儂做了許多好吃的,父皇也吃過嗎?”
“父皇不是說帶儂儂去看母后的家鄉嗎?是不是騙儂儂的?”
“……”
從半下午一直到掌燈時分,謝雲濃說了許久,可榻上的人卻毫無動靜,大夫嘆了口氣,不斷地搖着頭。
袁嬤嬤紅着眼將謝雲濃抱了出去,留下賀宰立在原處,也不知在想什麼。
*
華燈初上,江宅今夜平靜得很,萬籟俱寂中,江淮書房的門被人輕輕扣響。
“進來。”
房門被人推開,披着銀色斗篷的姑娘走了進來。
她看着江淮,如玉的面上一片堅定:“阿兄。”
剩下的話不用再說,江淮已然明了她的意思,他撂下筆,長長舒了一口氣,他背着光,叫人看不起他的神色。
良久,江韞聽他淡聲道:“叫仇越送你。”
街上行人寥寥,馬車轆轆前行,最終停在了城北的一處宅子外。
江韞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對着車內人說了聲:“阿兄放心,我很快回來。”
無人應她。
江韞訕訕地收回視線,轉身踏上了那青石做的台階。
晚風陣陣,偶爾吹起車簾的一角,露出男人藏青色的衣角來。
他很輕很輕地嘆了聲,道:“回吧。”
*
賀宰聽人報有個姑娘來時沒多大在意,直到那人出現在他面前。
她盈盈一拜,柔聲道:“大人。”
賀宰連忙側身,他怎麼敢受她的禮?
江韞被帶到一處房門前,賀宰替她推開門:“請。”
江韞方踏進去,房門便闔上了,她也不在意,開始四下打量起來,屋子裏帷幔重重,濃郁的中藥味充斥着整個屋子,有些嗆鼻。
越往裏走,藥味越濃,最後,她停在一方榻前,怔怔地看着榻上的男人。
蒼白的唇上沒有一絲血色,原本清雋的眉眼間一片灰敗之色,江韞心中莫名一窒,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彷彿不該這樣的。
指尖觸及男人的面容,她下意識地沿着他的眉眼開始勾勒,絲毫沒注意男人身側微微顫動的手。
冰涼的液體滑落,江韞陡然回神。
她慌亂地站起身,可腳底的傷本就未好,這樣一來,更是疼得刺骨,她根本就來不及想什麼,就直直跌了下去,好巧不巧,正好砸在榻上人身上。
依稀間,她好像聽到了男人的悶哼聲,她瞬間僵直了身子。
頭頂傳來男人沙啞的聲音:“還不起來?”
可江韞卻聽出了幾分寒意。
她撐着身子坐起來,一眼便望入了男人寒潭一般的眸子。
冷得一絲溫度也無。
全是她陌生的情緒。
她慌忙別開眼,輕聲開口:“既然皇上醒了,民女便先回去了。”
她忙不迭地推門而出,正巧撞見端着葯回來的賀宰,面對他疑問的眼神,她只來得及丟下句:“皇上醒了。”
隨後便匆匆離去,看那背影,分明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樣子。
賀宰原本滿腦子的疑問,可現下也只剩那句“皇上醒了”。
內室,江韞走後,謝濟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勢,直到賀宰突然進來打破沉默。
“皇上,你終於醒了!”
榻上的人毫無反應,良久,賀宰聽他說:“三日後,回京吧。”
“皇上?”
“朕說,回京。”
*
外頭,江家的馬車還在原處,而趕車人卻不見了蹤影。
江韞踏上馬車后便獨自蜷縮在角落,江淮也沒多問,他默不作聲地掀開車簾,片刻后,馬車轆轆而動,沿着來時的路緩緩前行。
一路上,江韞不曾開口說半個字,江淮將她送至房門口,忽然說了句:“對不起。”
江韞推門的動作一頓,她緩緩轉過身,露出一雙比核桃還腫的眼來:“阿兄說什麼呢?”
分明眼角還掛着淚,但她說這話時卻仍是笑着,那一瞬,江淮所有心防功虧一簣。
他動作仍舊溫柔,一點點替她擦凈臉上的淚,澀聲道:“當年沒問你的意願,是阿兄錯了,現在不論你想做什麼,阿兄都依你,別哭了?”
說這話時,他的心痛不已,然而等說完后,卻覺得無比輕鬆。
事實上,在她決定出門的那一刻,就註定了。
註定了她是不屬於他的。
月色無聲地攀上樹梢,四下靜謐,只有女子的低泣聲。
夜裏忽然下起了雨,雨聲淅淅瀝瀝,攪和了無數人的好夢。
翌日,天色將明,江韞陡然從夢中驚醒。
夢裏都是男人冷眼逼問她的場景,那雙眸子如同淬了億萬年的寒冰,看過來時,她四肢百骸都被凍得僵在原處。
夢裏的畫面太過真實,以至於她醒來時額上都是冷汗,她無力地咬着嘴唇,面色發白。
或許這也不是夢,昨日那人看過來時的眼神,同夢中是一樣的。
窗外雨聲淅淅,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仍舊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丫鬟杏兒進來時就看見她肚子坐在楹窗下,大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頭。微風吹過,些許細雨飄進來,打在那截皓腕上。
她心中一驚,匆匆上前關了窗,又替江韞擦乾手上的水:“姑娘怎的這般不當心?淋壞了身子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