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進了臘月門，大地落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場雪。村子裏大部分靠種地和打零工的人開始了貓冬的日子。於樂感覺小時候的冬天要比現在冷上許多，下雪的頻率和強度也比現在高，現在的冬天好像比童年少了很多味道。後來他分析出了幾種可能的原因：首先，小時候的經濟不如現在發達，人類活動也並不劇烈，沒有那麼多的工廠，沒有那麼多的汽車，也沒有高樓大廈的阻擋，溫室效應並不明顯，來自西北的寒風裹挾着水汽可以長驅直入的侵襲到每個村莊；二來，家裏太窮，除了一日三餐燒點火熱熱炕頭取暖外，沒有任何其他的取暖設備。房間的地面都是土質的，尤其是下雪后，從門外進家，沾在鞋上的雪落在地面融化，地表濕濕粘粘的，整個房間的濕氣也重。有點朽爛的木頭門和窗戶密封性也不是很好，風大的時候就算關着門窗，也能感覺到小涼風吹在臉上。三是自己小時候體質弱，不抗凍，也沒有很好的禦寒衣物。

於樂喜歡冬天，也討厭冬天。冬天是最熱鬧的季節，父母每天都在身邊，晚上的時候鄰居會來串門，講着各種奇奇怪怪的故事。過了臘八，伙食也會好上很多，到春節前的幾個大集，父母大部分時間都會去，有時候也會帶上他。他不去的時候，就在家裏轉來轉去，等着父母趕集回來，翻着帶回來的東西，看看有沒有好吃的好玩的，那種期盼的等待，感覺人生充滿了希望。

但每到冬天，於樂的手腳，有時候在臉上總會有幾個地方生凍瘡，硬硬的，奇癢無比，有時候用指甲蓋去摳，去壓，凍瘡上會留下指甲印，雖然疼，但也好過癢得六神無主的感覺。冬天閑下來的時候也是家庭矛盾和鄰里矛盾最突出的時候，忙的日子裏，鄰里之間不常見面，大家晚上到家累了就睡覺，醒了就幹活，沒心情也沒時間去想很多事。而閑下來，誰在外面打牌回家晚了，誰喝多了酒把壓在心裏的不滿發泄了出來，吵架打架的事情也時常出現。總結一句話，就是閑了容易出毛病。

離村子七八里遠的鎮子上，每逢農曆三、八、十三、十八、二三、二八的日子大集都會如約而至。農村的大集，早上六點的時候大家就開始出攤搶佔位置，八點多人流達到了頂峰，十一點往後，東西賣了差不多，大部分人開始陸續收攤回家吃飯了。

臘八這天，於德忠夫婦早早的吃過了飯，拿了兩個提包準備出發去趕集。去得早，菜新鮮，可挑可選的種類多，所以大部分人都會起早趕集。於樂提前一天就知道了趕集的事，大清早就圍着爹媽轉悠央求着一起去。臘月的集市人擠人，於樂個子小，只能抱着走，加之要買的東西多，於德忠夫婦一開始就沒打算帶孩子一起去。

“你老實在家待着，回來給你買摔鞭。”

“不幹，我也要去，我也想趕集。”

“你再叫喚，我們都不去了，摔鞭也不給你買了。”張玉英被他繞煩了，威脅道。

“啊，我想去嗎，我要去。”於樂作勢就要哭出來。

“不行，今天買的東西多，帶不了你，下次帶你去。我們一會就回來，到時候給你拔枝糖球吃。”於德忠出面，瞪了於樂一眼，又允諾了糖葫蘆給他，於樂看他爹要發火，只得作罷。

張玉英拿了個方圍巾，斜對摺了一下系在了頭上，於德忠拿了一個不知道從哪件衣服上拆下來的能蓋住耳朵的棉帽子戴上，倆人一起出了門。路邊的雪還沒化乾淨，土路蓋了一層沙子，雖然有點濕滑，但因為沙子的緣故，也不至於沾一車軲轆濕泥騎不動。於德忠左腳踩了幾下自行車腳蹬子，右腿從後面一跨，便騎了上去，張玉英小跑兩步跳上了車後座，側坐在那裏，車子裏趔趄了一下便朝前出發了。

於樂站在後面目送他們遠去，內心有點失望，卻又充滿了期待。

清晨，放眼望去，天地間還籠罩着一層淡淡的白濛濛的霧氣。路上很多騎車去趕集的人，遇上認識的人互相打個招呼，遇上很熟的人便結伴而行。也有那不會騎車或者家裏沒有自行車的老人家步行去湊熱鬧，他們一般會抄小路或者斜穿好走的麥田過去，倒是能省下二三里地。臘月的集去得人多，一時間，荒山野嶺般的田間地頭，稀稀拉拉的人影都朝一個地方走去，倒也平添了一絲年味。

騎了十多分鐘，於德忠夫婦便到了集上，推着自行車穿過擁擠的人群，七拐八拐的來到了鎮上的供銷社門前，於德忠徑直將自行車推進了供銷社。玲玲的爸爸在鎮上的供銷社上班，有編製，為人和氣，穿着跟普通農民也不一樣，於樂打小對他印象就特別好。

“哥，我把自行車放後院。”此時，玲玲的爸爸正跟同事圍在供銷社的爐子前喝茶聊天。於德忠夫婦進門跟他打了聲招呼。

“來趕集啦，放進去吧。”玲玲的爸爸客氣的說到，起身把供銷社的後門打開了。

自行車是貴重物品，那時候小偷多，停別的地方不放心，推着趕集不方便，所以於德忠每回都會把車扔到供銷社。就算玲玲的爸爸不在的時候，他的其他同事也認識於德忠，倒也沒有不方便一說。

停好了自行車，於德忠夫婦便在集上開始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