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詛咒之瓶(上)
約納好奇地念着《南大陸地理測算》上的詞條“契約”:
契約,在韋達古語中意味着“牙”,指的是師徒或君臣之間之間分割成帶鋸齒狀邊緣的文書,每人在契約上咬上牙印,憑藉牙印驗證契約的真實性,這種既神聖又深具同性戀傾向的古老習俗已經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但它很好地表達了契約的基本特徵,即規定兩個個體之間的權利與義務,而權利和義務又彼此糾纏。//.org//
從現代觀念上來說,契約的基本特徵是:
1,契約關係的雙方是平等的,對整個契約內容的順利執行負有共同責任,沒有哪一方可以只享有權利而不承擔義務。
2,契約關係經常是相互的,權利和義務之間往往是互相捆綁在一起的;
3,規定極其苛刻的退出條件,以防止契約中某方拒絕履行義務。
這條吐火羅帝國2214年1月4日簽訂的奴隸契約很好地詮釋了契約的特徵:
“姓名:埃米爾·伊本·沙卡爾
姓名:黑索
埃克巴塔納的黑索自願成為哈里瑪雅親王埃米爾·伊本·沙卡爾的奴隸,向哈里瑪雅親王埃米爾·伊本·沙卡爾效忠,在限期為一百五十年的有限空間和時間內奉其為主人,對其的命令完全服從;哈里瑪雅親王埃米爾·伊本·沙卡爾自願為埃克巴塔納的黑索提供足夠的肉類、飲料、服裝、住宿和所有其他生活必需品,保證其身體健康和情緒愉悅,在期限到達時給予其自由,並根據工作期限支付相應的酬勞;
埃克巴塔納的黑索以任何方式違反契約的行為視為對人類權利的主動放棄,而哈里瑪雅親王埃米爾·伊本·沙卡爾若以任何方式未正確履行義務,亦可被剝奪對黑索的擁有權,必須前往雪靈頓港口集市將其掛牌出售,並在牌子上標明如下字樣:黑索,來自埃克巴塔納,一個健康,粗壯的自由奴隸,適合以下各種就業:酒店、鐵匠、手錶製造商、銅匠、製鞋、船舶木匠、編織、內閣決策者、船舶領航員、木匠、雕刻匠、銅版印刷匠、泥水工、瓦工、編織工和畫家、校長、書記員、農民和市長。
以昭信主神盧塔的名義將雙方的手放在聖經上締結契約,封存於2214年1月4日,巴克特里亞市長、仲裁者傑德·馬哈麥德。”
——可以看出,契約雙方是完全平等互利的。當然奴隸契約只是諸多契約的一種,根據性質不同可以分為:家庭契約,是基於血緣關係之間的一種治家格言,家訓,家禮等;財產契約,是基於增加財富為目的達成的財產約定,比如:存單、證券、地產等;生命契約,是為了達到財產順利傳承而訂立的以生命為標的的合約,比如:遺書、信託條款等;共生契約,為了兩個不同形態的生命體共享生命能量、建立一體生存關係而簽訂的契約,通常也稱精神契約。
“哦,精神契約。”終於看到和自己有關的部分,占星術士學徒集中精神向下閱讀,絲毫沒有注意旁邊月光精靈臉上賊忒兮兮的笑容和亮晶晶的小眼神。
精神契約,也遵從契約的基本特徵,規定共生雙方的權利與義務,擁有非常嚴酷的退出機制。在西大陸靠近神佑之海的地方生存着人類的亞種“以茲人”,它們出生後會與距離最近的野獸或魔獸完全融合,形成千奇百怪的共生體,有博物學家指出鑒於以茲人單體醜陋的外表和黏糊糊的粘液,這種融合能力是出自生理特徵的,與精神控制絲毫無關,但主流觀點還是認為以茲人具有與野獸或魔獸乃至人類強行簽訂精神契約的能力,共生體依照契約內容合理生存。
值得研究的是,博物學家拉克爾·羅塞納在回憶錄中記錄了一則以精靈文書寫的精神契約,據他考證,這則契約是精靈類生物同人類達成共生形態的通用範本,——此處的“精靈類生物”指的是隨着人類的崛起已逐漸滅絕的小精靈、山地精靈、泉精靈、火精靈等魔法生物,不包括北大陸的類人生物北方精靈——在那個傳說中的美好時代,人類就是通過這樣一種契約贏得精靈的青睞,獲得強大的魔法能力和悠長的生命,說句實話,很多這樣幸運的傢伙就從那個傳說中的魔法時代一直活到了今天。願他們倒霉的同輩人在天堂長眠。
(附錄)精靈契約:
“mogkjbkabkibglarigymiialiespyg……”
附錄中的契約是由精靈語翻譯為西大路通用語字母標識的,雖然完全不明白什麼意思,但約納磕磕巴巴非常彆扭地讀了下來。他自己沒有感覺到,念完第一句話以後,頭腦就失去了對嘴巴的控制權,古老的音節一個接一個自動蹦出嗓子眼。他的發音變得越來越流暢,每念出一個單詞,空氣中就亮起一個綠色的精靈語符號,月光精靈嘴角露出解脫的微笑,她輕輕降落在占星術士學徒肩頭,並起雙腿斜坐在他肩膀上,閉上寶石藍的眼睛。
由一百四十四個西大路通用語單詞組成的契約在空中點亮一百四十四個神秘的精靈語符號。最後一個音節脫離喉嚨,約納這才驚覺小屋中的異變,發光的符號已經遮蓋了照明星陣的光芒,整個空間被充滿生命氣息的綠色光輝充斥。他什麼也做不了,這下子,身體的控制權也全部丟失了,占星術士學徒不由自主地單膝跪地,右手撫胸,低下頭顱。
“是。”
月光精靈輕啟紅唇,說出了今天的第二十個字。一滴淚水從她的眼角落下,未等滴在約納肩頭,就化為綠色光點消散在空中。
一百四十四個精靈語符號開始旋轉,化為一副錯綜複雜的古老圖案,將約納與綠髮精靈籠罩其中。占星術士學徒渾身泛起懶洋洋的暖意,彷彿沐浴在上午和煦的陽光中,四肢百骸漸漸充滿澎湃的生命力,他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臟在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砰砰搏動,將奔流的熱血輸往全身。
“這……這是怎麼回事……”他喃喃地自語。渾身感覺像充滿氣的氣球一樣膨脹,約納低頭看去,法袍中的臂膀卻毫無變化,只是感覺到肌肉充塞着強大的力量。他側過頭,望着自己肩膀上的小小精靈,月光精靈也睜開了雙眼,用帶着淚水的深藍雙目和契約締造者對視,約納這才醒悟,她已經說完了今天的二十字限額,卻還未被詛咒扯回玻璃罐。
綠色光芒收斂入體內,小屋重歸平靜,約納從未感覺像今天這樣活力澎湃,精神透徹,彷彿向前的道路開滿絢爛的花朵,用力一躍就能飛上天空。他詫異地舉起雙手,端詳着自己陌生的肢體:“我,我怎麼了?好像一切都不同了……”
“我們簽訂了精神契約,從今天起我們將共享同一個生命池,共享你我的喜怒哀樂,共享彼此的壽命。——你得知道你的壽命只是我的零頭罷了,好運的人類。”月光精靈疲憊地坐在他肩頭回答道。清晰的語聲響起在占星術士學徒的腦海,二十字的詛咒已經被解除了,在某明其妙的情況下,他與善惡不明的精靈簽訂了共生契約,成為生死與共的共生體。
要在平時,約納應該開始瞻前顧後、心驚膽戰、追悔莫及了,但現在他正沐浴在月光精靈分享的充裕生命能量中,嘴角洋溢着不由自主的微笑,這種歡樂若用韋達古國的宗教觀點來解釋,那就是因內在而感受到的喜樂,是喜悅,是內心清凈慈悲的快樂,是真如本性裏面的真實的,圓滿的快樂。
“這種感覺太美好了……”約納不由閉上眼睛,感覺身體內煥發的勃勃生機,就連精神池也因生命力的大幅上升而得到急速擴充,精神之池水面澄澈透明,泛着喜悅的小小漣漪。
“你是美好了,我覺得一點都不美好,你這個骯髒的、世俗的、膽怯的、孱弱的、蒼白的、渺小的、脆弱的、病態的人類。”綠髮精靈軟弱無力地嘟囔着,用了一連串形容詞來表達對共生體的不滿。與約納的感覺相反,她正在經受生命力的大量流失,同時分擔著占星術士學徒一路以來的傷痛和彷徨,這種感覺對最純粹的魔法生物來說,何異於一種酷刑。
“我……”約納剛開口,就被精靈一巴掌扇在臉上:“閉嘴!十分鐘以後再跟我說話,讓我休息一下。”
占星術士學徒乖乖閉嘴。
“對不起。謝謝你。……我是d·約納二世,四級占星術士學徒。”七八分鐘以後,約納遲疑地向肩上的精靈伸出右手。
“我的名字是古精靈語發音的,你念不出來,不過有個徹頭徹尾的笨蛋在好多年以前就替我起了一個倒霉透頂的名字,我很不喜歡,……不過你可以叫我小乖。”月光精靈沒好氣地回答道,勉強伸出右手,在約納的大手指頭尖上按了一下,算作一個初次見面的握手。
“你好,小乖。你的詛咒解除了是嗎?太好了!這下次我們可以一起逃出這裏了對吧。”約納興奮地說。
“口胡口胡,一起逃出這裏?你還沒有見識到真正的我……”月光精靈忽然陰險地笑了起來,露出兩顆尖銳的小虎牙。但沒等約納反應過來,她就咻地化作一道綠光被吸進玻璃罐,空中還回蕩着她的慘叫:“為什麼啊……明明詛咒已經解除了……難道還不徹底啊啊啊啊……”
瓶蓋自動蓋上。約納舉起玻璃瓶端詳着裏面的綠髮精靈,滿臉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