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章:琴師與鳳鳴
月色之下,小黃鸝眼裏淚汪汪地從車廂里走出來,旁邊的金慶廣滿臉愧疚,想上前安慰,但又躊躇着不知道說些什麼。
一個青衫素衣的溫婉女子正坐在駕車馬夫的位置上,欣賞着滿天繁星。本來她身旁應該有個衣着華麗的公子哥相伴,可那公子哥從山丘上回來以後,便多了些許滄桑,早早便睡下了。
讓這位未來遼國皇后明天早晨早些便叫他起床。這讓春閨明白,看來是她這位夫婿,有了值得拼搏努力的事情。
“怎麼啦~小黃鸝,到姐姐這裏來,怎麼哭了呀?”
春閨看着楚楚可憐的小丫頭,那雙明亮的眸子滿是擔心和憐愛,春閨白了一眼金慶廣。後者連忙解釋。
“這和我關係應該不大呀,小黃鸝想練武,我說她天資一般,然後就哭了。”
這位遼國太子妃對那位南疆副統領的話是一句也沒聽進去。將小丫頭抱在自己的懷裏,拿手輕柔地幫黃鸝摸去眼角的淚花。冷不丁朝金慶廣哼了一聲。
“小黃鸝,你和姐姐說到底怎麼難過了,好不好,我們不和這個大壞蛋玩。”
黃鸝原本就相當難過了,在看到春閨之後,眼淚稀里嘩啦地落下,如同大壩決堤。把頭靠在春閨肩膀上,春閨也絲毫沒有介意淚水打濕自己的衣衫。像個母親般溫柔,手掌很輕很有節奏地拍着小黃鸝的後背。
“真不能怪我呀!我只是實話實說啊!”
金慶廣看着面前相當溫馨的場面,但他自己卻有口說不出,心裏憋屈地要死,攤着手滿臉,無可奈何。
春閨對金慶廣嫌棄般揮了揮手,示意他趕快離開,這魁梧漢子內心受到了嚴重打擊。
恰巧也是在此時,一個身穿道袍的身影從車廂中走了出來。金慶廣這苦楚也只能向自己這好兄弟傾述了。
“告訴姐姐,為什麼忽然想學武了呀?”
小黃鸝被春閨抱在懷裏,坐在兩個人坐在火堆旁邊,本來錢在野也在,可明顯知道這場合不適合自己獃著,便趕忙拿着沒吃完的半隻烤雞,回自己車廂去了。
“因為……李牧哥……他好厲害,他就是……因為習武……而且……黃鸝不想……背書了。”
小黃鸝帶着哭腔,帶着顫音。春閨被這個天真的想法逗樂了,摸着小丫頭的小腦袋。
“我們沒必要去和李牧相比呀,每個人的天賦是在不同領域的,李牧剛好在武道上天賦高。”
這話說完,小黃鸝剛緩和下來的心情,又好像被點燃了。
“我……什麼也不會……”
“不是的,每個人肯定有自己擅長的地方的。小黃鸝,你覺得姐姐我怎麼樣?”
聽着耳邊的嗚咽聲持續了好久,才緩和下來。小黃鸝抽着鼻子。
“姐姐……很漂亮。”
這話無疑是在誇獎春閨,但春閨並未感覺到高興,拿手輕輕掐了掐小黃鸝肉乎乎的小臉。
“就只有漂亮啊?姐姐可比你想得厲害多了。”
在春閨看來,這美貌是最不值錢的事情,沒等小黃鸝開口,有一個迷迷糊糊的聲音回答了春閨的問題。
“你春閨姐姐啊,那可不單單隻是漂亮啊,人又聰明,有一手好字,畫畫也相當不錯,但如果要說最有名的呀,還得是她琴法,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嗯?你怎麼醒了啊?”
春閨抬頭望去,說話之人便是那位常常陪伴在其身側的華服少年,只是他現在一身睡覺時穿的着裝,還在打着哈欠。
“起來尋口水喝。”
歐陽文欽滿眼寵溺,春閨摸着小黃鸝的腦袋,歐陽文欽則也摸了摸春閨的腦袋。小丫頭抬頭看到春閨姐姐臉上洋溢着幸福,而那文欽哥哥則同樣如此,一下子感覺到自己好像腦袋在發光。
待到歐陽文欽走後,小黃鸝感覺到自己又熄滅了,剛剛歐陽文欽的話,讓小丫頭認識到了一個與之前不一樣的大姐姐。她認為春閨會那麼多相當了不起。
其實這位未來大遼皇后比小黃鸝所認為的,還要厲害上許多,畫師以大國手宋凡為最。而在琴師這個行當之中,冠絕天下之人並非原本宮中的某位待詔。
當年歐陽文欽及冠之時,歐陽雄廣邀賓客,堪稱大梁最隆重的典禮,被歐陽雄視作親女兒看待的春閨也是在那時,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彈奏古琴。
春閨手彈三曲而不續,滿座賓客回味三刻而不醒,餘音繞梁三日而不消。賓客席位上,那大梁皇宮中的樂師魁首趙待詔,在聽到此曲之後,感慨自己琴技不如其萬一。
而春閨所彈也並非普通琴曲,所用手法也並非普通樂師能掌握,在某種程度上,春閨可與錢在野,王明陽相提並論。春閨所掌握的是前朝那鳳鳴琴法,聲音可直達九霄天之上,仙家駐足之音樂。
“姐姐~黃鸝感覺自己好沒用!”
“小黃鸝,你喜歡彈琴嗎?”
在客棧中的日子裏,黃鸝最開心的事情,除了讓李牧陪自己玩,便是躺在春閨懷裏彈琴,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錢在野從太清山回來之時,才送給了小丫頭那把古琴。
“喜歡,可我也談不好。”
“不啊,你很有天賦的,還記得姐姐教你的每根琴弦的聲音高低,和手彈位置的音色變化嘛?”
春閨其實是最能清楚黃鸝在音感的把握上有着超越他人的天賦。
“記得的呀!”
黃鸝的小腦袋點着,她確實記得,比起那枯燥的四書五經,每次彈奏琴音之時,這頑皮的小丫頭便變了性子,無比安靜沉穩。但黃鸝尋常要去私塾,春閨平日裏也基本上與歐陽文欽在一起,自然沒多少時間聯繫。
“小黃鸝,相比較學武,姐姐覺得你彈琴方面天賦可棒了,要不要和姐姐學彈琴呀?”
春閨說這話其實也並非空缺來風。在大梁,文人與武者被人崇拜,尋常百姓人家,大部分送孩子入私塾或者拜入某些武夫門下。
像樂曲,作畫等皆只能算作文人墨客陶冶情操之事,只有那最頂尖的大國手才能被人們所熟知。
“我怕我自己不行!”
“姐姐覺得你很有天賦的,還是說你不想跟在姐姐身邊?”
“不是的!姐姐人又溫柔又漂亮!”小黃鸝連忙開口,說到後半句時候聲音卻小了許多,呢喃道“比孫先生好太多了。”
“你呀,就是不想背書,是吧!”
“嗯!”
春閨用手揉着黃鸝的小臉,像在輕揉麵糰,黃鸝沒有反抗。
“姐姐,你喜歡讀書嗎?背那些四書五經。”
“嗯?”春閨沒有聽清楚話語,黃鸝則是重複了一遍。春閨明白小丫頭在找共情了。
“我啊,我小的時候也不大喜歡,不光是我,你文欽哥哥也不喜歡。”
小黃鸝抬着腦袋,像是找到了知音。春閨繼續開口道。
“那個時候呀,教書先生比孫先生可要凶多了,一旦我和文欽上課走神,便會被先生打板子。每次我要被打時,你文欽哥哥就會跳出來替我挨打。”
說著說著,春閨回憶着,笑得格外動人。
“文欽哥哥是不是一直對姐姐你這麼好呀?”
春閨點點頭,“和他在一起,我就沒受過欺負,因為都有他幫我扛。小時候哪個孩子不討厭讀書了,但現在呀,其實覺得讀讀四書五經挺好的。”
“為什麼會這樣?”
“哈哈哈,因為長大了吧。等黃鸝長大以後也會覺得孫先生教書挺好的。”
小黃鸝沒有說話,她並不是很理解長大后的想法。春閨自然也並不在意。
“所以想不想和姐姐學彈琴?”春閨頓了頓,又補充道,“如果你好好聽姐姐的話,那姐姐也可以幫你和孫先生商量商量,讓你功課少些。”
“師父在上……”小黃鸝聽到後面半句話,沒有了絲毫的猶豫,但那額頭又被春閨給按住了。
“和平常一樣,叫姐姐就好~但醜話說在前面啊,如果不聽話的話,我不介意讓孫先生幫我教訓你的啊。”
春閨裝出嚴肅的樣子,她不喜歡師徒那一套,加上小黃鸝對音樂的天賦確實也不錯。
“我一定好好聽姐姐的話!”
小黃鸝也認真地回答着,兩人不約而同得笑了起來。在他們沒發現的地方,錢在野正啃着烤雞推,嘴角油光錚亮,饒有興緻地看着她們。
如果能讓小黃鸝安下心來好好彈琴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而且雖說春閨還年輕,但能有個人來早早繼承那鳳鳴琴法也能讓他安心些。
“能直接感悟大道的律動呀~這讓我也想去學一學了呀!”
錢在野伸了個懶腰,他要比春閨更加深刻知曉那琴法的恐怖之處,當然歐陽雄自然也明白他這個兒媳倘若在戰場之上彈奏一曲,那殺傷力可比數千甲士還具有殺傷力。
琴音大道,可鼓舞士氣,可磨滅鬥志,可使人入夢不自知,也可殺人於享樂間。那日歐陽文欽及冠之時,歐陽雄大擺筵席,也是藉此機會來向世人告知,他歐陽家在未來爭霸之時,底蘊遠比其他人想的要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