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個，路口，見 （1）
“4月30日晚20時10分許，舉世矚目的2010年上海世界博覽會開幕式在上海世博文化中心隆重舉行。上海世博會是第一次在發展中國家舉辦的綜合性世界博覽會，184天的展期預計將吸引海內外7000萬人次參觀。上海世博會的主題為‘城市，讓生活更美好’……”
街角超市的收銀台上，銀色的德生收音機雖然掉了漆，但依舊清晰地播放着當日的新聞。調頻的指針也依然停留在FM102——襄城交通廣播。
秦臻靠在椅背上，閉上眼，幻想着自己正坐在這個頻率的直播間裏，像林風一樣主持節目，唇角、眉梢溢滿了笑意。
時間是勻速旋轉的陀螺，不會因為日子幸福亦或艱辛而停下來。自那次自殺未遂后，馮麗君轉變了角色，不再逃避，而是選擇用柔弱的肩膀擔起這個破碎的家。在鄰里的幫助下，她兌下了前街的一個小超市，靠賣貨供秦臻上學。
而收音機里那個大哥哥的聲音，給秦臻灰暗的青春歲月裝點了唯一的亮色，同時也在她的心底悄然種下了一顆理想的種子——她也想像林風一樣做個廣播節目主持人。高考時，藝術專業高昂的學費讓秦臻望而卻步。最終她選擇了一個海濱城市的廣播電視新聞專業。
即將進入大四實習的時候，馮麗君打來電話，帶來一個讓她激動萬分的消息——襄城交通廣播招聘主持人，條件很寬泛，沒有專業限制。於是，秦臻跟學校請了假，回襄城應聘。經過筆試和面試兩輪篩選，秦臻順利考入了襄城交通廣播。雖然在錄取的六個人中，她僅排在倒數第二，但終歸是考上了。
“哎呦，你這孩子心可真大！明天就去電台上班了，還看什麼店？”馮麗君風風火火進了超市，伸手便將秦臻面前的收音機給關了，“今天歇業！快走，快走！”
坐在收銀台里的秦臻笑了：“媽，去哪呀？”
“這傻孩子，明天就上班了，得趕緊置辦兩套像樣的新衣服呀！”
“媽，不用了。我有衣服穿。”
馮麗君扯了一下秦臻身上半新不舊的白T恤，嗔怪道：“這是上班穿的衣服嗎？不讓新同事笑話？趕緊的，媽帶你買條裙子去！”
說著，她又用粗糙的手攏了攏秦臻男孩子一樣的短髮，帶着些許遐想，輕聲說：“這頭髮呀，也該留起來了。長頭髮穿裙子才好看呢！”
秦臻看着母親凌亂的短髮和身上已經洗褪色的舊襯衣，心裏五味雜陳。她何嘗不懷念那個長發飄飄，裙角飛揚的媽媽？
母女倆相依為命的日子顯而易見的艱難。剛開超市那陣子，總有些地痞、混混故意藉著買東西的由頭對馮麗君動手動腳。
馮麗君拿出了東北女人骨子裏的潑辣勁，先是跟他們開開玩笑，迂迴周旋，纏得緊了，便抄起掃帚掐起腰來大吼大叫。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狠心剪了一頭如墨如瀑的長發，從此再不精心收拾自己。因為在生存面前，一切無用且會帶來麻煩的都該割捨。
“媽，等我發了工資，也給你買條裙子。”秦臻扭回頭笑着對馮麗君說。
馮麗君輕輕推了一下秦臻的頭，笑容里藏着無奈：“媽成天呆在超市裏，穿什麼裙子？你有這份心就行了。好了，快收拾收拾走吧！”
她一邊拿出歇業的牌子，一邊詢問，“明天是幾點去報道啊？”
“哦，八點半在廣電大廈門口集合，然後一起去三院體檢。”
“還要體檢啊？那你早上得多吃點，
別一稱體重，讓人覺得你太瘦了。”
“媽，人家體檢要求空腹！”
“哦，媽外行了。總之，好好表現！”
秦臻被馮麗君逗笑了：“哈哈哈，媽，體檢要怎麼表現？告訴我的五臟六腑，你們都要乖乖聽話啊？”
“哈哈哈哈，你這孩子！”
母女倆歡歡笑笑出了門。
可秦臻到底沒買裙子。一是因為馮麗君看上的連衣裙太貴，她捨不得；二是因為那裙子穿在她身上怎麼看怎麼彆扭。
馮麗君對着商場的大鏡子嘆氣：“唉，我這好好的閨女，怎麼就長成了個‘假小子’呢？”
秦臻倒是不介意，因為“假小子”是她自己的選擇。
當初，左鄰右舍見她馮麗君艱難，都紛紛來給她做媒。但馮麗君提出的苛刻條件，卻讓所有對她有念想的男人望而卻步了。她說，她這輩子只能有秦臻這麼一個孩子。想娶她的人不能帶孩子，也不能婚後讓她再生孩子。
秦臻知道，媽媽這麼做是怕她受委屈。所以，她想讓自己快點長大，多幫媽媽分擔一些。每天放學，她就幫馮麗君看店，伴着廣播一邊寫作業，一邊給顧客結賬。如果遇到找媽媽麻煩的，她會先衝上去，比馮麗君還凶。
那時候鄰居們都說笑，“小臻怎麼越長越像個小子了？”可秦臻恨不得自己真的是個男孩，這樣就可以保護媽媽了。
第二天，秦臻穿着新買的深藍色外套和牛仔褲，跨上馮麗君那輛破二八自行車便出發了。
馮麗君攥着十塊錢追出了超市，朝着那個瘦小的背影大聲喊：“打車去！快回來，媽給你拿錢！”
秦臻則扭過頭，笑着沖馮麗君揮揮手，然後一轉彎就出了巷子。
“這孩子，騎輛破車，也不怕新同事笑話。”
馮麗君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欣慰又內疚的神情。
“剛下的地鐵還不算擁擠，
你那邊飛機碰巧也落地。
東京下雨淋濕巴黎，
收音機，你聽幾點幾？”
當半個地球外還有個你
當相遇還沒到對的時機
……”
拐進一個路口，一家不知名的小店裏飄出李宇春醇厚的聲音。迎着四月天微涼的晨風秦臻鬆開了車把，平展雙臂，像只快樂的小鳥。她覺得，她和林風肯定會像這首歌的名字一樣，在下個路口遇見。可她忽略了，歌詞裏還有這樣一句——“相遇還沒到對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