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幼年番外(上)
溫輕自從有記憶起,就一直生活在福利院。
福利院起初很小,只收養了十幾個年齡不一的小孩。
溫輕八歲的時候,整個福利院只有他在讀小學二年級。
他本身性格內斂,再加上有年齡差,因此在福利院和學校都沒有朋友。
所以當聽說有人要來一起吃飯的時候,院長很高興,摸着他的腦袋,問道:“輕輕是在班級交到朋友了嗎?”
溫輕搖頭,實話實說:“是在校門口遇到的叔叔。”
院長:“叔叔?”
溫輕乖乖的嗯了一聲,繼續說:“他好像沒有錢吃飯。”
“還給我吃草。”
院長:“???”
“什麼吃草?”
溫輕想了想,簡單地複述了一下當時的場景:“在校門口的時候我很餓,然後他也沒有錢,就給我吃草,我就說可以來福利院吃飯。”
聽着,院長的神情嚴肅起來:“你是說一個大人讓你吃草?”
“那草長什麼樣子?”
溫輕感受到了她的怒意,低着頭,小聲說:“看起來就是路邊的野草。”
“他好像很餓。”
院長蹲在他面前,認真地說:“成年人再餓都不會吃路邊的野草,更不會騙小孩吃草。”
“下次看見這種變態,就喊老師,或者學校的保安叔叔,聽見了嗎?”
八歲的溫輕還不清楚變態是什麼意思,只能聽出是個不好的詞彙。
他點點頭,乖乖地應了一聲。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溫輕都沒有在學校附近看到那個男人。
直到三年級開學第一天。
他在前往學校的小巷子裏遇到了男人。
男人站在光影交界處,懶散地倚着牆,修長的雙腿漫不經心地交疊。
小巷的氣味不知道為什麼十分難聞,像是令人作嘔的鐵鏽味,溫輕捂着口鼻,走近后,才注意到這個男人就是騙他吃草的變態。
他揪緊書包帶,低着頭,緊張地往前走。
往前走了兩步,男人突然開口:“喂,小孩。”
溫輕嚇得腳步頓住,眼眶瞬間紅了。
男人又說:“去上學啊,換條路。”
“這裏有壞蛋。”
溫輕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心想,壞蛋,那不就是你么?
他小心翼翼地抬頭,男人看見他哭了后,挑了挑眉,抬手指向前方。
溫輕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前方有一個倒在血泊中的中年男人。
巷子裏的鐵鏽味是濃郁刺鼻的血腥味。
溫輕小臉煞白,抬腳就要往前跑。
剛跑了一步,衣領突然被抓住。
男人勾着他的衣領,懶洋洋地說:“喂,跑反了。”
溫輕只能感受到後頸冰涼的溫度,像是冰塊,又像是死人和鬼怪,他完全聯想不出任何好的詞彙。
“救、救我……”前方的中年男人艱難地出聲。
溫輕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掙開了男人的手,衝出小巷。
一分鐘后,他拉着附近店鋪的老闆再次回到小巷。
看到地上的中年男人,店鋪老闆嚇得抱起溫輕就跑:“報警!快報警!”
沒過多久,警笛聲和救護車的聲音響起。
“頭,找到嫌疑人了。”
“受傷很嚴重。”
“看起來沒有攻擊能力。”
…………
溫輕站在人群中,看見中年男人被拷上了手銬。
騙他吃草的男人站在警戒線內,依然倚着牆,他周遭的警察、醫生像是都看不見他似的,在男人面前來回走動。
第二天,南城的新聞都是關於連環殺人犯被捕。
院長看見新聞后也嚇了一大跳。
溫輕茫然地問:“院長媽媽,受傷的叔叔是個壞人嗎?”
院長點頭:“是個很壞很壞的人。”
溫輕應了聲,心想,昨天那個變態叔叔提醒他了。
變態叔叔好像不是壞人。
所以變態不是壞人的意思嗎?
想着,他抬起臉,細聲細氣地問院長:“院長媽媽,變態是什麼意思?”
院長早就把自己說過的話忘記了,她沉默了會兒,乾巴巴地說:“就是做正常人不會做的事情。”
“怎麼了?有小朋友這樣罵你嗎?”
溫輕搖搖頭:“不是的,我不知道這個詞的意思。”
院長鬆了口氣,摸摸他的腦袋,繼續說:“變態呢,大概意思是指這個人不太正常。”
“但是吧,人是否正常,不是能輕易確定的事情。”
“比如說,大家都認為女孩子和男孩子在一起,當有女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后,某些人就會覺得她們是變態,這其實是不對的……”
溫輕不知道院長媽媽在說什麼,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院長笑了聲:“沒什麼,吃飯去吧。”
溫輕沒有離開,而是伸手抱住她:“您看起來有些難過。”
院長嘆氣:“因為我想起了我的初戀,初戀的女生。”
溫輕更懵了:“初戀是什麼意思?”
院長:“就是喜歡的人的意思。”
這是溫輕第一次接觸到喜歡這個詞彙。
過了幾天,他又接觸了這個詞。
放學后,校門口,溫輕看到一個穿着六年級校服的女生,對一個成年男人說:“我喜歡你,你要不要當我男朋友?”
溫輕好奇地仰起頭,想要看一看男人長什麼樣子。
看見后,驚了。
是騙他吃草的那個男人。
要當小學生的男朋友?
這就是院長媽媽說的變態的意思嗎?
溫輕在原地呆了好一會兒,一道陰影籠罩下來。
男人走到他面前,眯起眼睛,慢悠悠地問:“小孩,你還記得我?”
溫輕回過神,點點頭。
男人眉梢微挑,語氣有些驚訝:“你居然能記得我。”
溫輕不懂他的言外之意,慢吞吞地說:“我已經八歲了。”
男人嗤笑了聲,又問:“小孩,你看我長什麼樣子?”
溫輕看着他:“兩隻眼睛一張嘴。”
男人:“……”
“能不能描述的仔細點?八歲的小孩?”
溫輕愣了愣,試探地說:“你長着一雙黑乎乎的眼睛,紅撲撲的嘴巴。”
男人:“……”
他沒好氣地說:“你可以閉嘴回家了。”
溫輕看了眼時間,不早了,馬上就要吃晚飯了。
他奶聲奶氣地說:“那我走了。”
“叔叔再見。”
男人微微一怔,不經意地說:“第一次有人類和我說再見。”
溫輕仰着臉,想了會兒,認真地說:“那我明天再和你說一次。”
“這樣你就有兩次了。”
男人扯起嘴角:“兩次有什麼了不起嗎?”
溫輕彎了彎眼睛,笑着說:“兩次的話,就比今天的你了不起了。”
男人看着他,眉眼漸漸舒展,緩緩說:“行吧。”
“那明天見。”
隔天放學,溫輕在廁所被隔壁班的幾個男孩堵住了。
為首的是個小胖子,滿臉肥肉,盯着溫輕的細胳膊細腿看了好一會兒,問道:“喂,你一個女孩子怎麼進男廁所?”
話音落下,小胖子身後的幾個男孩圍了上去。
溫輕眼眶泛紅,緊張地說:“我、我不是女孩子。”
“真的假的?”小胖子哈哈大笑,對同伴說,“他說他是男的,我們把他褲子扒了,看看他有沒有小嘰嘰。”
溫輕嚇得往後退了兩步,結結巴巴地說:“我、我真的是男孩子。”
小胖子摩拳擦掌:“扒了看看就知道了。”
他一揮手,幾個小男孩把溫輕壓到牆上,作勢要扒褲子。
溫輕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他張了張嘴,但嚇得聲音都發不出來。
忽地,面前的小胖子突然被人拎到了空中。
男人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小屁孩,欺負人是要挨揍的。”
緊接着,廁所回蕩起男孩們近乎破音的尖叫聲。
溫輕什麼都沒有反應過來,便靠在一個冰冷的懷抱中。
明明是冷冰冰的,卻莫名的令人安心。
溫輕嘴唇顫了顫,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他把臉埋在男人懷爐,嚎啕大哭。
男人抱着他走出廁所,走出學校,一直沒有出聲安慰。
直到溫輕的哭聲漸低,才弔兒郎當地開口:“小孩,你眼淚鼻涕都弄到我衣服上了。”
溫輕癟了癟嘴,抽抽噎噎地道歉:“對、對不起。”
“我給你洗乾淨。”
男人隨口說:“我這衣服可不能手洗。”
溫輕活了整整八年,從來沒有聽說過不能手洗的衣服。
他帶着哭腔問:“那我要用腳洗么?”
男人:“……要乾洗。”
溫輕吸了吸鼻子:“乾洗是什麼?”
“真笨,”男人嘖了一聲,嫌棄地說,“就是送去專門洗衣服的店裏洗。”
溫輕這下有些明白了,他洗頭看着男人濕漉漉的肩膀,這一塊布料的顏色格外深。
他試着用袖子擦了擦,沒有任何變化,只好小聲說:“我沒有錢。”
男人:“我知道。”
溫輕繼續問:“那怎麼辦?”
男人瞥了眼他紅腫的眼睛:“欠着吧,等你有錢了再給我。”
溫輕點點頭,又慢吞吞地說:“可是我攢錢要很久。”
男人:“我不急。”
溫輕疑惑:“你不是缺錢嗎?”
男人笑了:“你哪兒看出我缺錢?”
“你不缺錢的話,為什麼要吃草?”溫輕頓了頓,抬眼看着男人的側臉,認真地問,“因為你是變態嗎?”
男人:“......”
他大步走到福利院門口,把溫輕放到地上,微抬下頜:“福利院到了。”
“小孩,你是不是該對我說些什麼?”
溫輕鞠躬:“謝謝叔叔。”
男人:“不是這句,另一句。”
溫輕想了想:“叔叔再見。”
男人嗯了一聲:“再見。”
說完,他轉身要走。
溫輕連忙喊住他:“叔叔,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男人腳步頓住,偏頭看他:“下次再說。”
“如果你還記得我的話。”
“叔叔,下次是什麼時候?明天嗎?”
“不知道,等着。”
“好的,我會攢錢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