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第 232 章
混亂的一天一般從一個錯綜複雜的相遇開始。
「為什麼第一反應會是報警啊——!」
五條悟不滿的嚷嚷。
「而且你們知道報警也是沒用的吧。」
夏油傑滿臉的欲言又止,他真想說你在吐槽前為什麼不審視一下自己的語言,任意哪個人但凡還有一點良知,聽見你這話也想要報警了。
不過他說對了。
警察確實對五條悟沒用。
之前被沙發遮擋着看不清,繞過來發現兩人其實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月下未來被五條悟按着肩膀和膝蓋半倚在沙發的角落裏,五條悟近乎緊密的籠罩着上空,他的身形比月下還大一圈,手銬連在兩個人手上……
不行,果然良心好痛。
「你有點分寸啊。」
夏油傑擺了擺手,帶着他的有點痛的良心和家入硝子轉身換了個地方坐,於是這個角落裏又只剩下了兩個人。
五條悟懶得管他們,他早就習慣了小夥伴的不着調,雖然驟然看見年幼了十歲的傑和硝子感覺有點新奇,但現在重點不是這個。
「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未來。」五條悟把一條腿壓在沙發上,進一步欺進他膽大的戀人,「又想一聲不吭的逃走?」
「不是、」
「是沒想逃走?還是沒想一聲不吭的離開?」
「……」
「如果我這次沒發現會怎樣?你又要去一個人戰鬥了?說不定又要把自己弄得一身傷,甚至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他的聲音被月下未來的動作打斷了。
手指封住了他的聲音。
月下未來仰頭看着他,食指輕輕貼在五條悟的嘴唇上,少年柔軟的指腹不復日後的粗糙,手上尚沒有常年持握武器留下的厚繭。
五條悟叼住了他的指尖。
月下未來縮了縮手,沒抽動。
他小聲辯解,「這是很久以前定下的計劃了,說是尋找魔人,但因為缺少情報,也不確定是不是會成功。」
五條悟含糊不清的說:「那就是有嘍。」
「只是計劃……」
五條悟壓根不聽他狡辯,他把自己的右手擠進月下未來的指間,強硬的與他十指相扣,額頭碰在一起,墨鏡落在一邊,他把自己完整的展示在月下的眼前。
也讓戀人完整的倒映在那雙蒼藍色的眼睛中。
「我之前有說過嗎——未來好像完全不會跟別人求助呢。」五條悟問,「為什麼?是覺得羞恥嗎?」
「不是。」
「為什麼不跟我求助呢?是覺得我幫不上忙嗎?」
「不是!」
「那為什麼不願意跟我商量?」
五條悟咄咄逼人的看着他。
「魔人的事也是,之前羂索的事也是。時間重啟之前也是,之後也是。覺得我肯定不會接受你的提議就一個人跑去復活傑,覺得我肯定不會相信系統就一個人自顧自的去毀滅世界——」
他壓低了聲音。
「一不小心就消失,一不小心就去跟那種垃圾同歸於盡。」
他看起來很火大。
「以前也問過你吧,為什麼總是把我單方面屏蔽在外。」
那雙蒼藍的眸子燃燒着暗色的火。
「是不相信我嗎?還是不願意依靠我?」
五條悟問:
「——我是你男朋友吧?」
五條悟很認真的說:「未來,我很傷心。」
他一口氣說完,就看月下未來傻乎乎的看着他。
——滿臉通紅了也沒發現自己屏住了呼吸。
這實在太傻了,瞳孔驚訝的晃動着,像是聽到了一些完完全全沒想過的東西,表情震驚又迷茫,還帶着點被搶白的委屈,看起來有點可憐了。
五條悟好像明白了什麼。
「你沒意識到自己可以求助嗎?」
月下未來像是機械人那樣開合嘴唇。
五條悟又問:「未來,你覺得疼嗎?」
月下未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原來如此。」五條悟像是明白了一樣點點頭,「你不認可自己的痛苦,你也不認可自己的無助。你不是不覺得疼的,你只是不表達。」
他近乎憐惜的碰了碰月下未來的臉頰,冰藍色的眼睛帶着一種類似神性的穿透感。
「你也不認為自己需要表達——」
皮膚交疊帶來一種類似安慰的觸感,兩人之間距離很近,五條悟很有技巧的壓着他卻不會讓他感到疼痛,月下未來就這樣仰頭聽他說。
五條悟看上去有點生氣。
「未來是這樣想的沒錯吧——會疼是一種生理性反饋,是一種羞恥性的存在。而承認痛苦則是一種軟弱的表現,僅僅代表着能力不足……」
「能力不足怎麼辦?就拿命去拼。」
「你習慣了這樣的模式。」
「你忘了還有我在你身邊。」
他說。
「你根本就不知道還能跟我商量。」
空氣一片寂靜,不管是月下未來,還是無辜路過的夏油傑都驚呆了。
咒術師五感都很好,最後兩句可能是五條悟太生氣了,聲音有點大,被端着杯子路過的夏油傑聽了個正着。
他驚詫的看着月下未來,發現月下未來也驚異的看着五條悟。
這世上如果說只有一種公平的話,那隻能是死亡。
咒術師是一種極端孤獨的職業。
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他們都一樣的渺小。沒有誰能幫誰一輩子,關係再好的同伴也只能是過客。沒有什麼能永遠陪伴在身邊,只有自身實力是可靠的。
而月下未來,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救世主。
知曉他事迹的人說實話還是對這個比他們小兩歲的學弟很欽佩的,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拯救世界的決心和實力。
尤其是,他成功了。
看之前在封閉的東京力挽狂瀾的五條悟就知道了,所謂救世、需要的究竟是多麼可怕的偉力。
究竟是需要多麼強大的心臟和力量才能拉動一艘即將傾覆的巨輪。
他要有驚世駭俗的力量和舉世無雙的勇氣,要有空古絕今的傲慢和世所罕見的決意,他必然是深愛着這個世界,也愛着這個世界上的人。
不然無法解釋他要怎麼去付出這顆心和靈魂的全部力氣去拯救一艘傾覆的船。
他成功了。
以毀滅為代價。
但就像是習慣了戰場的士兵回到和平中會不知道如何生活一樣,世界恢復了和平,而這個曾經毀滅了世界的救世主還能回去原來的生活嗎?
——在他靈魂的一部分永久的隨着那個被毀滅的世界一起死去之後。
沒人能知道。
在月下未來付出一切來拯救這個世界之後。
有誰還能來拯救他——
不。
這裏還是有一個的。
夏油傑走開了。
月下未來仰頭看看五條悟,白髮的神子回以靜謐的注視,那雙漂亮又璀璨的眸子中有一片星河,那片星河裏滿滿的都只有他一個人。
他啞口無言。
他能說什麼呢?
「我……什麼都沒想。」月下未來喃喃,五條悟還很有耐心的在等着他。
他的確是生氣了,但就算他這麼生氣了,他還是沒放開月下未來的手。
月下未來想了好一會兒,五條悟專註的凝視他,月下試圖去探究自己曾經的思想,才發現大腦一片空空。
很多事他都是下意識去做了,做完之後才想起來有可能達成的後果。
為什麼不去跟別人商量?
——為什麼要去跟別人商量?
但這種話說出來會讓面前這個人更加生氣吧,所以月下未來訥訥半晌……
「……可能是,我不想給你添麻煩?」他不確定的說。
五條悟:「可我希望你給我添麻煩。」
「總有些事要一個人去做的吧……」
五條悟:「所以你自顧自的去復活傑、毀滅世界、跟羂索同歸於盡、而且還不告訴我?」
「……」
五條悟很認真的說:「如果你告訴我了,那我就跟你一起去做。」
白髮落下來,遮擋了一些落在視線中的光線,月下未來無言的向上看,白髮的男孩子很溫柔的碰了碰他的臉。
「還是想不明白嗎?」
「……」
「未來一開始大概是想保護我吧。」
「……」
「然後後來忘記了初衷,習慣了一個人去達成一切。」五條悟無奈的微微笑起來,「是我不好,應該早這樣抓住你的。但我們說好了吧,不要一個人跑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
淚水模糊了視線,月下未來想要遮住自己的臉,手再次被拉開,鎖鏈反射着令人炫目的光。
五條悟溫柔的吻掉了他的淚水。
「未來還真是愛哭啊。」
「……對不起。」
「啊,現在是該說對不起的時候嗎?」
「悟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現在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
「可我想知道。」
兩人隔着淚水對視,那雙蒼藍色的眸子中帶着笑意。
「真拿你沒辦法啊。」五條悟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捧起他的臉,「未來有注意過你看向我的眼神嗎?」
——那有什麼嗎?
月下未來沒說話,但臉上是這麼寫的,深藍色的眸子被水浸濕,看着五條悟的視線專註而寧靜。
就算是被「欺負」到這種程度了,視線中依舊只有一種令人感到安心和平穩的力量。
喜歡。
他喜歡我。
只看目光就知道了。
從校園到末日,再到一切回歸,他們都做出了或多或少的改變,但只有這份感情,這份溫柔的注視,就像角落裏默默成長的小樹一般,沒有任何改變。
像是從來都不曾經歷過那些殘酷的末日,沒有過那些絕望而痛苦的思念。
他們之間橫亘着茫茫多的鮮血和死亡,隔着漫長的時間與時空之河——
他眼中的五條悟卻一如既往。
就好像不論過去還是未來,他將始終這樣注視着一個人。
從來不曾動搖。
——那他被這樣的月下未來吸引了有什麼可奇怪的嗎?
「就很可愛啊。」五條悟說,「我喜歡這樣可愛的未來有什麼問題嗎?」
月下未來覺得自己好像被搪塞了,但因為說這種話的是五條悟,又不由自主的想要相信。
呼吸交錯,他們交換了一個輕柔而綿長的吻,月下未來稍微推了推他的肩,然後從沙發上坐起來。
他想他確實做錯了。
不管當時他自作主張的初衷是因為什麼,他都讓五條悟感到了受傷。
「對不起,悟。」他很正式的向他道歉,「我沒想讓你傷心。」「我知道。」
「我……」
他猶豫了好一會兒,像是在組織語言,五條悟耐心的等着他,鎖鏈還連在兩人手上,五條悟一直沒放開拉着他的手。
「我不知道該怎樣做。」月下未來嘆了口氣,幾乎要自暴自棄了,他說,「我、我可能也忘記了要怎樣去求助。」
學生時期倒是簡單,學校不會給低年級學生分派太多艱難的任務,他頭頂上就是兩個厲害的學長,有高難的任務也會優先考慮五條悟和夏油傑。
後來灰原雄死亡、夏油傑離開,五條悟對他們幾個後輩的保護到達頂峰。
他術式平平,也沒人針對他,就這樣一路好運的活到了畢業。
再然後就是死亡后的復活,在那種情況下,他根本找不到可以求助的對象。
能做到的事情就努力去做,做不到的事情就賭上性命努力去做。
再然後……
就像五條悟所說的那樣,一開始也許他只是想保護一個人。
後來就這樣習以為常了吧。
「到底怎樣做是對的?哪些部分該去求助?要找誰商量?該怎麼商量?說「請幫幫我」嗎?」月下未來說,「我已經搞不清楚了。」
五條悟安靜的看着他。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五條悟,「悟,你能教我嗎?」
「當然。」
「對不起。」
「沒關係。」
月下未來擦乾淨臉上的淚痕,又有新的滑下來,「讓你傷心的事也是,對不起。」
「嗯,沒關係。」五條悟向他張開手臂,然後不等回應就抱過去,兩人親密的貼在一起,淚水蹭在了他的皮膚上,「未來在這種方面真的出乎意料的笨拙啊。」他感嘆,「感覺比我更像是在深山老林里長大的人呢。」
「……是,比較笨的意思嗎?」
「是比較可愛的意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