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改變
婚是退了。徐、寧兩家卻鬧不愉快。
王嫿裳十分慚愧。
事情緊急,她來不及想更周全的法子退婚,若再多點時間,說不定能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不至於撕破臉。
面對寧夫人,王嫿裳準備了一大堆解釋的腹稿。沒曾想寧夫人開明且護犢子,女兒一切決定她都雙手支持。
“母親……女兒這般胡鬧,你一點都不生氣嗎?”
“我生什麼氣?高興都來不及。倒是你,當真不會後悔嗎?”寧夫人滿眼關切。
王嫿裳一愣。
她不知寧瑛是何想法,只得模稜兩可地道:“母親放心,快意事熟不喜為,往往事過不能後悔……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那就好。”寧夫人五官柔和,但眉毛偏濃,穿一身赤丹色的百蝶穿花披襖,顯得大方得體。
她展顏一笑,伸手握住王嫿裳的纖細潔白的手腕,拉到身邊坐下,語重心長道:“之前你鬧着要嫁徐澈亭,我和你爹都不瞧好,沒想到今兒個你自己看透了。我女兒這般優秀,何愁找不到好人家。世上男子千千萬萬,不行咱就換!總能換到一個喜歡你,你也喜歡的。對不?”
王嫿裳垂眸,看着那隻與自己交握的手,傳來熨帖的溫度,心頭忽然一陣酸澀。
寧瑛的母親真好啊。
不像她,若擅自退婚,且不說那些姨娘會怎麼鬧,父親的懲罰都夠她喝一壺。
如果母親還活着,一定會像寧夫人這樣維護自己的吧?
“瑛兒?你怎麼了?”
寧夫人似乎察覺到身邊人情緒不對。
王嫿裳吸了吸鼻子,抬起眼睫,由衷一笑,“多謝母親不責怪女兒言行無狀。”
“你這脾氣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
王嫿裳又道:“雖然母親不怪罪,但父親若得知此事,會不會……”
“管他作甚?”寧夫人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你爹那邊我去說。他敢朝你發脾氣,你只管告訴娘,看我怎麼收拾他!”
王嫿裳:“……”
可算知道寧瑛那暴脾氣是怎麼養成的了。
寧夫人記起一事來,說:“對了,待會兒去看看你妹妹。她知你病重,憂思成疾。見到你病癒,想必她也能跟着好起來。”
“是。”
王嫿裳之前聽寧瑛提過,她有一個嫡親妹妹寧霓,明年滿十五,比她小整兩歲,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非常好相處;還有一個性格惡劣的庶弟寧績,前段時間姐弟倆打了一架,寧績被寧御史罰去豫州嵩陽書院讀書了。
寧霓住在紫蘅齋。
王嫿裳找不到路,故意讓馥秋和陌冬走前面。
陌冬兩手比劃不停滿眼興奮,“小姐,你剛才呵斥徐夫人的樣子太厲害了!一番話把徐夫人堵得就像那啞巴吃黃連。”
馥秋點點頭,“徐夫人知道徐澈亭養外室竟密而不說,着實可惡。”
“幸虧把婚退了,否則小姐嫁到這樣的人家,指不定要受什麼磋磨……”
兩丫鬟一你言我一語,身後人沒發表意見。往常她們小姐最跳脫,怎麼這回安安靜靜的?
馥秋回頭一瞥,只見她家小姐在這朦朧雨幕的朱廊下蓮步輕移,四周風吹起淺粉輕盈層疊的衣袂,有種說不出的溫婉恬淡,如輕雲蔽月流風回雪。
小姐這次病癒后,真的變了。
不再嚷着舞刀弄槍,言行舉止也斯斯文文。特別是那雙眼,彷彿矇著一層紗霧,心事重重。
馥秋收回視線,不知這是好事抑或壞事。
三人來到紫蘅齋外。
王嫿裳隨手摺了一枝牆角的旱金蓮,這才走進院中。
進得屋內,王嫿裳一眼瞧見身穿鵝黃襦裙的雙環髻少女躺在貴妃榻上。她背靠大迎枕,手裏握着一卷書籍,清麗秀美的臉蛋透着蒼白病氣,神情專註而認真。
“阿霓。”
王嫿裳喚道。
寧霓甫一瞧王嫿裳,大大漂亮的雙眼登時睜圓,“姐姐!你病好了?”
她急匆匆想下榻,王嫿裳連忙過去摁住她,關切道:“你快躺着休息。我的病無大礙了,聽母親說,你今早病情來勢洶洶,現在可好些?”
不等寧霓答話,伺立在側的碧衣丫鬟忙嘟噥道:“大小姐你來的正好。二小姐她總說葯苦,一直都不肯喝呢。”
寧霓小臉皺成一團,嗔怪地看了眼丫鬟,“麓春,那葯太燙,我想晾涼再喝。”
聞言,王嫿裳立刻讓麓春將葯端來,她用手背挨了挨葯碗溫度,柔聲說:“現在可以喝了。”
寧霓像個小孩兒似的憋嘴。
王嫿裳忍俊不禁。
她將那枝橘紅嬌艷的旱金蓮拿在寧霓面前晃了晃,“乖乖喝葯,你戴上這朵花,指定好看。”
寧霓訝異,“姐姐,這花本來長得好好的,你摘了幹麼?”
“花堪折時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姐姐什麼時候知道這句詩的?”
“剛才。”王嫿裳微微一笑,將旱金蓮溫柔地別在寧霓耳側,“如果這朵旱金蓮能讓你喝葯,那它的凋零並非全無意義。”
寧霓歪着腦袋,若有所思,“是噢……”
為了不辜負這朵花的美麗,寧霓捏着鼻子,小口小口地喝葯。
她長得軟糯可愛,喝葯的動作又十分滑稽,令王嫿裳忍俊不禁。
王嫿裳好言哄說:“快喝吧,你病好了,我們才能一起出去玩兒。”
寧霓眨了眨眼,“去哪裏玩兒呀?”
王嫿裳“唔”了一聲,趁機說:“對了,京城附近有什麼比較靈驗的寺廟道觀么?我們姊妹一起去拜拜,祈求九天神佛保佑無病無災。”最好能找到靠譜的高僧道士,把她和寧瑛的魂魄換回來。
“阿姐,你從前最不愛去這些地方的。”
“生了一場病,想法便不一樣了。”
寧霓不覺有異,一邊喝葯一邊為王嫿裳出謀劃策,“那就去郊外白雲寺。白雲寺靠近黎山,入了夏,草木蔥蘢,群山黛碧,風景一定很好……”
王嫿裳也有兩個庶妹,名曰婉茹、嬌月。
面對天真爛漫的寧霓,內心忍不住作出比較。
婉茹和嬌月被姨娘寵壞了,牙尖嘴利,急躁刁蠻,以前為了尋樂子,總欺負她這喪母的嫡姐。父親常年在外做生意,祖母生病,王嫿裳失去庇佑,府里基本是姨娘做主。以免處境艱難,她根本不敢聲張自己的苦楚。
“……姐姐?姐姐?你在聽我說話嗎?”
王嫿裳從情緒抽離,“嗯?你剛才說什麼?”
寧霓搖了搖王嫿裳的胳膊,撒嬌道:“我說,當天禮完佛,時間早的話,我們還可以去黎山腳下放紙鳶。記得去年游春踏青,姐姐的紙鳶是放得最遠最高那一個!”
王嫿裳順手揉揉她蓬鬆的發頂,溫溫一笑,“好。”
寧霓喝完葯需休息。
她粘姐姐,可憐巴巴地央求王嫿裳陪她一起小睡。王嫿裳拗不過,與寧霓同榻而卧。
寧霓勾着王嫿裳的手指,閉上眼,不一會兒傳來均勻規律的呼吸,嘴上兀掛着酣甜笑容。王嫿裳幫她掖了掖被角,望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毫無睡意。
正巧枕邊丟着寧霓看了一半的書籍,她隨手拿起,發現是一本《建言十二事》。
“寧霓竟然會看如此枯燥的東西。”
像她的庶妹婉茹、嬌月,對書本全都不感興趣。
兩相比較,王嫿裳對寧瑛羨慕不已。
寧瑛有一個好妹妹,一個好母親。只有泡在這樣的蜜罐里,才能活得瀟洒又肆意。
王嫿裳捲起書籍,輕輕敲自己的額頭,滿心惆悵。也不知此時此刻,寧瑛在她王家過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