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山野三年趣事

憶山野三年趣事

這個繁瑣的髮髻妝容一上就是一個時辰。裝飾完畢后,霍嵐看着銅鏡里妝發精緻的自己頂着滿頭珠翠,很是後悔沒把溶月從廚房裏叫回來。

這松枝,怕是把將軍府的珍寶庫都堆在她頭上了,可看着滿屋子丫頭滿意的樣子,松枝期待的眼神,她也只好欣然接受這沉重的精緻。

眼下家宴已經製備妥當,整個府里都喜氣洋洋的,大家都翹首以盼這年少有為,風頭正盛的臨川將軍是如何模樣。

可偏偏等了一個時辰,還不見將軍回府。

大家都萎靡不少,尤其是霍嵐,她頭上的那堆東西已經快要把她壓垮了。松枝這丫頭看着這般光景,倒是大膽極了,忙問妙音:“夫人夫人,奴婢們都還未見過將軍,平常溶月姐姐也沒功夫與我們細說,只是聽說將軍勇武不凡,戰場上所向披靡,夫人與將軍感情甚篤,可否給我們講講將軍是個怎樣的人,也好叫我們心裏有個準備。”

果然,本來萎靡的丫頭們,聽着這話都一下子精神起來,紛紛眼巴巴地望着霍嵐。

霍嵐只好想想回憶里的將軍,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細想片刻,霍嵐得出結論,“將軍是個十分逗笑有趣之人。”

滿院丫頭聞言紛紛一臉不可置信,是啊,誰又敢把第一次上戰場便大殺四方,斬殺南軍將領,不足兩年便連下南軍六城,因頗有兵臨南國玉川之勇而被王上封為“臨川將軍”的人與“逗笑有趣”這樣的字眼相聯繫呢?

可霍嵐循着回憶,他確實就是這樣的啊。

那是十二歲那年十月初一那天,剛訂親不久,他們二人便啟程去往城外九清山了,妙音偶然聽下人們說,這個日子也是爹爹請人算的,送瘟神的好日子。

那天,她沒與梁平昭說一句話,梁平昭倒是一改平時對妙音的惜字如金,多囑咐了幾句,只是妙音慪着氣,一聲也不吭,最後還是逐風一一應下了。

馬車一路顛簸,三日後,他們才到了九清山。

玄英道長也沒診脈,便讓他二人回去歇息了。說是第二天小道士下山配藥后,由他煉成丹藥,再派人給他們送過去。

接着便有小道士領着他們往後山去了,直到出了九清觀,妙音才知原來他們不是住在觀里。

後來她才從逐風那裏得知,原來這是一年前梁平昭得知尋到破孤星之命的人後,特意找人修葺的,小院方位格局都是精妙絕倫,據說鎮壓邪物十分靈驗。

妙音也想不到那話本子裏、諸國野史里的心思細膩與先見之明,她竟是第一次在自己爹爹這裏看到了。她忍不住向逐風調笑:“瞧,我爹爹這樣精明的人,守着那兩間商鋪算是虧了,合該做幕僚、做細作才是。”

逐風聽到這話,幾不可察地快速閃過一絲詫異。

不過妙音很快也就想開了,不管怎麼樣,住這小院裏總比住道觀里要自在許多的。

後來,他們在這個小院裏一住就是三年。

起初,梁平昭會偶有來信,她沒看過,自然也沒回過,就都留給逐風去處理了。後面梁平昭便極少來信了。

只是逐風每隔三個月就會回一趟宣州城中,說是梁平昭交待的,順便也採買東西。

妙音想過寫信不就行了嗎,為何非要回去一趟,可也不願細問這瑣事。

於是,每三個月,逐風就會有七天是不在的。回來時候也會給她帶來好多衣服首飾。

這三年裏,梁妙音過的要比想像中的自在,起先她二人只是一起下棋,一起讀書。她刺繡時,他便在院中舞劍。

後來,妙音會和山下的村民學種花草種菜,也會和逐風一起去市集上閑逛。

有時她也會穿上逐風的衣服,喬裝一番,二人一起下山去聽書聽曲。

山野之中,不比王城,民風淳樸,也不像城中那樣禮數繁多。後來,妙音也學着山裏的姑娘那樣不拘小節了。

從前她哭只是咬着牙一個勁兒掉眼淚,此時的她在酒樓聽到說書先生講到那才子佳人生死相離的橋段,久久不能忘懷,甚至會在上山回家路上的馬車裏忽然放聲大哭,嚇得逐風笨嘴拙舌一個勁兒哄勸:“這都是那說書人胡諏的”。

最後實在沒辦法便討饒:“我的大小姐,再這般哭下去,村民以為是我誘拐良家少女,哪會放過我。”

後來他也漸漸習慣了,甚至會偶爾玩笑:“哭吧哭吧,把這山中野狼招來,我就同你一起給野狼果腹。”

於是,天長日久,這二人漸漸熟絡,倒是都學會了玩笑打趣。

一次逛集市時,有個賣花婦人熱情地拉着逐風袖子,與他說:“公子給娘子買朵簪花吧”。

逐風還沒來得及張口,妙音便笑着回應:“大娘,這哪是我夫君,這是我哥哥啊。”

賣花婦人忙說:“是老婆子眼拙了,竟把兄妹看作是夫妻,真是鬧了好大個笑話,還請姑娘不要怪罪啊。”

妙音從善如流,學着話本子裏紅娘的做派,挽着逐風對賣花婦人說:“不防事,只是大娘家裏要是有年齡相宜的姑娘可以說給我家,也好給我做嫂嫂啊。”

說罷,還沒等大娘回話,她便被滿臉氣惱的逐風拖走了。

只是打那后,也不知妙音是故意的還是怎的,一直叫逐風“哥哥”,逐風被她叫得莫名其妙的,卻也不好說什麼,慢慢也便習慣了。

一來二去,逐風便也學會了這逗趣的法門。甚至頗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意思了。

有次妙音女扮男裝和逐風去常去的酒樓聽曲。

一曲唱罷的間隙,那賣唱的小姑娘叫人把逐風請到後台去了,起先逐風不去,妙音便起鬨着推他去。

結果不出一刻鐘逐風便一個人回來了。妙音打趣:“是不是那姑娘看上了我這英俊的哥哥啊”。

逐風也不氣惱,只是緩緩搖扇道:“賢弟猜的不錯,那賢弟可知我是如何回應的啊”。

妙音十分好奇,趕忙湊近逐風低聲道:“愚弟不知,還請兄長解惑”。

只見逐風淺笑着一勾扇,引妙音附耳過來,在妙音耳邊低語道:“我跟那姑娘說,我偏好男風,與我一道的那小公子便是我的相好,那姑娘自然就放我出來了。”

妙音聞言,驚愕不語,手中摺扇一時掉到了地上。

果然,下一曲時,那姑娘邊唱邊打量着妙音,把妙音盯得渾身不自在,便趕緊起身離開了,引得逐風在身後邊追邊大笑。

至於妙音,滿臉通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日子就這樣慢慢地過去,妙音從來沒想到,日子原來能過得這樣有滋有味。

說來也奇怪,不知是不是那玄英道長的神葯真起了效果。離開梁府之後,她便極少生病了,雖說也是葯不離口,卻也極少纏綿病榻了。從前的心痛頑疾,竟鮮少發作了。

她也開朗豁達了許多,有時想着,若是逐風願意,好像就這樣嫁給他,從此長居在此也是不錯的。

不過這事她沒告訴過逐風。

妙音十五歲生日前一個月時。

一天,妙音正在案頭作畫,逐風則在樹下舞劍。商鋪夥計突然來了。說是,商鋪出城經商路過九清山,掌柜的讓他上山替老爺帶個話,讓妙音再在山上住一年,好生把病根去了再回府,到時便給他二人補辦成婚儀式。

明明說好三年之期,按照梁平昭那萬事務求精確的性子,絕不可能為了她的病就無端推遲定好的歸期,這話傳的蹊蹺。

於是,妙音取了十兩銀子塞給夥計。夥計才說:是大哥哥前年定下的親事今年要辦了,三妹妹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了,怕她回去衝撞了喜氣。

說完妙音便送走了夥計。接着回案上作畫了,逐風看着她臉色平靜,認真作畫的樣子,不禁有些擔心。

於是便走到她面前時,見她畫上庭前花草畫的生動無比,連邊上那顆梅樹也畫的生機勃勃,唯獨畫上這個舞劍的人……面容崎嶇猙獰……

逐風雖自認不甚醜陋,可看到這畫的那瞬間,他還是忍不住想照照鏡子。

三年了,妙音這畫學的有模有樣,畫景已是惟妙惟肖,只是這畫人卻怎麼也畫不好。

他打趣道:“妙音莫不是惱極了,把氣都撒在我這畫像上了?”

妙音方才抬頭,不好意思地說:“哪裏惱了,只是這畫人實在是難,怪不得說書先生總說什麼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看分明是畫樹畫屋難畫人,人心難測算計深。”

逐風才知她果然心裏還是有結的,便道:“不回便不回了吧,我們在這山上不是也挺好的嗎?”

妙音面色不好,眉頭緊蹙:“是啊,我也不想回去看那些人的臉色。可我所想的不是這事……”

“那是何事?”

“是……”

妙音的臉憋的通紅,眼睛一閉,像是鼓足了極大的勇氣:“我是想說,三年前我說及笄之日放你自由,如今約定之期將至,你可要回南國?”

憋在心裏好幾日的話,她終於一下子說出來了,心中也舒快了不少。

她當下長出一口氣后,猛一抬頭,卻正撞上了逐風深邃的眼神。

妙音看着眼前人,三年多的時間,他愈加挺拔高大,比起當年的瘦弱更添了幾分英氣。唯一不變的就是這雙眼睛了,還是那麼明亮,這三年她見過好多人,卻也還是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眼睛了。

二人四目相對,逐風開口道:“若我說我想與你成親,帶你一起回南國,你可願意?”

“願意。”

妙音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脫口而出這兩個字,當時的她腦子一片空白。只聽他說“成親”“一起”,她便淪陷了。

她知道,此後餘生,有他在,她就不會是眾人棄如敝履的孤星了。

往後即便是去不毛之地,甚至是修羅地獄,牽着眼前人的手,她也不會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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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誤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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