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少
出了機場,葉夏就實實在在地感受了一把強悍的紫外線暴擊。
他已經兩年沒回雲城了,六月的陽光似乎比記憶里的更刺眼,他坐上來接他的車輛,抹掉鬢角流下的汗珠,漫不經心地問:“我爸讓我住哪兒?”
“不知道啊,三少爺。”開車的老劉蒼老了不少,看向葉夏的眼睛裏帶着慈愛。
葉夏覺得煩躁,扯了扯身上的西裝,把領帶解下來扔在座位上,嘟囔起來:“我一定會回去的!”
車輛在寬闊的大道上行駛半個小時,最終在高鐵站停下來。
“你帶我來高鐵站幹嘛?”葉夏如臨大敵,看着老劉:“不是應該送我去分公司嗎?”
“不知道啊,三少爺。”老劉還是這句話,只是後面還有:“車票已經買好了,你趕緊去過安檢吧。”
葉夏啞巴吃黃連,只能不情不願地下車。
站在高鐵站廣場上的時候,他撥通了老爺子的電話,結果老爺子反手掛斷。他聽着電話里“正在通話中”的機械女聲,被大太陽曬得快要暈厥。
得,老爺子是真生氣了,連他的電話都不接了。
葉夏看着廣場上人來人往,茫然中又帶着萬分的怒氣。
他是被發配到雲城的,原因是他拒絕了老爺子給他安排的商業聯姻。
開玩笑,二十一世紀,他葉夏能接受包辦婚姻?
當然了,反抗強權的下場,就是他被老爺子從總公司分配到了雲城。
發配就發配吧,他堅信金子到哪都能發光,想到這裏,老爺子的臉浮現在眼前,父子倆的話言猶在耳。
“你想證明自己是吧?”老爺子眯着眼睛,面容平靜地看着自己的小兒子,低聲說。
葉夏其實心裏還是有些發虛的,但是骨子裏不服輸的韌勁摧使着他挺起腰板,鎮定自若地點點頭。
“只要你能讓一個基地項目盈收二十萬,我就不再干涉你任何事情。”老爺子語重心長,說話的時候,眼中都是不忍。
二十萬盈利而已,小事情。當時的葉夏是這麼想的,畢竟他們葉氏集團,隨便都是上萬的項目,葉夏也不是商場小白,二十萬盈利他一個月就能搞定。
於是他信誓旦旦地和老爺子定下約定,去雲城搞自己的事業,只要他達到目標,就取消聯姻,如若不然,乖乖回去結婚。
他葉夏一個具有反抗精神的人,自然是當即收拾東西離開了家,前往雲城。
當時他也是躊躇滿志,滿口應承下來,多的地方沒細問,一心想着,不就是到雲城嘛,雖然是二線城市,比不上一線的淮城,但是他依舊能如魚得水。
可是沒想到到了雲城,還不是目的地。
就在葉夏苦惱發懵的時候,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熱情地朝葉夏走了過來,遠遠地就喊:“三少爺,你就是三少爺吧?”
來人梳着油頭,衣服也熨得平整,可是那身西裝穿在他身上,怎麼看怎麼彆扭,彷彿是地主家的傻兒子終於有機會去參加高檔宴會,想把自己往上流人士的方向靠,結果用力過猛。
“我是葉夏,你是?”葉夏微微眯着眼睛,語氣平和地問。
“三少爺你好,我是和元公司分部的項目經理習典,上頭給我打電話,讓我來接你。”西裝男熱情地自我介紹,伸出手。
葉夏禮貌地和習典握手,發現他手心都是粗礪的老繭,很明顯這是一雙經常乾重活的手。
這個時候葉夏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說是把他分派來雲城,但是老爺子可沒說一定是雲城分公司。
和元集團涉及建材、餐飲和百貨,集團下面有分公司,分公司下面還有各種項目基地。
難道說,難道說他是真的被“發配邊疆”了?
“習經理,請問你是要接我去哪裏?”葉夏還想掙扎一下,不信邪地問道。
“哦,上頭說怕三少爺不認路,特意讓我來的,我們要去白鶴鄉基地。”習典為人豪邁,問什麼答什麼,反射弧極長,完全沒看出來葉夏顫抖的眼角和生無可戀的表情。
“白……白鶴鄉?”葉夏感覺自己神魂分離了,什麼東西啊!這個他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地方,老爺子是要把他下放到鄉村養豬嗎?
“對對對!”習典的熱情快要蓋過天上明晃晃的大太陽,還火上澆油地說:“離雲城一百五十公里,我們坐高鐵一個多小時就到了。”
雲城是省會,離省會一百多公里的,那不就直接是州縣城市了嗎?
不是,哪怕讓他在省會城郊養豬他也接受啊,把他發配到海角天涯,老爺子是有多恨他?
“等等啊,我想一定是有什麼誤會。”葉夏竭力保持着最後的優雅,轉過身又撥通了老爺子的電話。
不不不,一定不是真的,他是老爺子的親兒子,不是私生子也不是抱來的,老爺子再怎麼生氣,也不可能把他下放到那麼偏遠的地方,一定是傳達的時候出了偏差。
更何況他是來歷練,而不是歷劫的。
然而電話里傳出“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的聲音,葉夏當頭棒喝,又不甘心地撥打了董事長辦公室的座機。
接通電話的是老爺子的秘書,葉夏還來不及問出自己的問題,就得到秘書的回應:“葉總,您的目的地的確是白鶴鄉。”
而後秘書又說了什麼葉夏似乎都沒聽見,他怒火中燒,手指把屏幕點得咄咄作響,切斷了通話。
“三少爺,您怎麼了?”此刻反射弧繞地球一圈的習典終於發現葉夏似乎很氣憤,小心地詢問。
葉夏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但是在外人面前,他不能失了風度,只能把一切怨氣都吞進肚子裏,回過頭的時候,他面容平和,輕聲說:“沒事,我們過安檢吧。別錯過了車。”
說實話,葉夏沒坐過高鐵,這是他第一次來高鐵站,望着候車大廳里烏泱泱的人群,他臉色都蒼白了幾分。
他也不會看站點和地標,都是習典拉着他的行李,一路帶着他走到了月台前。
在月台前等待車進站的時候,一個穿着紅色外套,戴着墨鏡的女孩子拖着行李腳步匆匆地從葉夏身後走過去。
葉夏百無聊賴地到處張望,餘光瞥見有人似乎在盯着他看,他偏過頭的時候,看到的只是各自尋找地標的行人。
葉夏皺着眉頭,感到莫名地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