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審問（二）
“嬤嬤，你這年紀也上來了，待會用刑你可得挺住啊。”無軻十分熟練地抓起她的衣領，將人拖了起來，冷冷笑着。
他這話是故意說給許嬤嬤聽的，要對一個老婦人用他們攝政王府的狠毒招數，還真有些下不去手。
許嬤嬤哪裏能不懂呢？又是在宮裏照顧過的老人，也是見過一些場面的。她知道夜九戟的手段一定比宮裏更讓人生不如死，一時間心如死灰。
無軻皺了皺眉，拖着她又走了兩步，手上更用勁了。這老婦怎地不識趣？
這一用力，許嬤嬤自然吃痛，腦子裏突然清明了些。她到底……到底是對不住長公主，對不住王爺的。還不如，求一個體面的死法吧。
“殿下，殿下不是因失火而死的。”她還是說了，終歸還是說了。
雖說聲音很小，但夜九戟哪裏能聽不見，他那一向冷漠的神色開始慢慢變了，一雙大手也不知何時已經自動握成了拳。“殿下”，不就是母親么？
無軻的表情比夜九戟還要驚悚些，他不是主子那般內斂的人。他直接從揪着許嬤嬤的衣領換成了鎖喉：“你最好說的都是真的！”
“都到這份上了，老奴是一個字也不想再騙王爺了。”許嬤嬤低着頭，一雙眼裏生氣全無，“只求王爺聽后給個體面的死法。”
夜九戟依舊不說話，他不知道此刻自己是個怎樣的情緒，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是怎樣的情緒。
其實，他已隱隱約約有了些猜測，這比皇帝對他動手還來得讓他窒息。
“說吧。”這偌大的正廳里安靜得連根針掉下去都能聽見，無軻知道王爺此刻心裏很苦，他先開了口應下。王爺也不是那般非要折磨一個老婦的狠毒之人。
“那時，駙馬因着征戰屢戰屢勝的緣故，功勛卓著，已經被陛下盯上了。但陛下因着殿下，一直未曾發作。但皇家總是親情有限。”她慢慢說著，像是把生命里最壓抑的事都抖落了出來，“沒過多久，陛下就找上了殿下，他……他希望殿下給駙馬下毒，讓駙馬出征時毒發生亡。這樣也可保長公主府上上下下的安穩。並且這個法子也不會讓王爺您長大成人以後記恨着他。”
“可是殿下和駙馬是多有情意的一對璧人啊！公主哪裏會做這等殘害駙馬的事！陛下他好毒的心思！”驟然間她聲調拔高了許多，一雙混濁的眸子裏滿是怨恨，“陛下怎會死心？便私下把差事交給了老奴，說只有這樣才能保全公主，不然全府上下一個不留。”
“老奴知道，是萬萬不能做這樣的事傷公主的心，但陛下已經開始威脅公主。王爺可還記得你八歲那年大夏日的忽然燒得厲害？斷斷續續地燒了一兩日，已是神志不清了，急得殿下請了好些太醫給您診治。”
夜九戟自然知道，他從小習武，身子骨很好，那年突然生了這般怪病，把母親心都急碎了。
“那事，便是陛下傳您到宮裏查看功課讓人給您下了葯導致的。他對殿下說，要麼留兒子的命，要麼留駙馬的命。你們哪一個不是公主的心肝？公主怎能從中做取捨？老奴……老奴實在沒法子了，沒了駙馬，好歹保住了王爺您，夜家血脈也不算沒落了。心裏一橫，厚着一張老臉尋了陛下，應了給……給駙馬下藥。”話兒說到此處，夜九戟哪裏還有不明白的呢？他的好舅舅啊，竟讓自己親妹子在丈夫和兒子之間做選擇？這就是皇家的親情么？
腦子裏忽然閃過父親母親帶他玩耍的畫面，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皇帝，還真是狠心呵！
“那失火呢？”他眯了眯眼睛，父親是如此，那母親究竟是怎麼去的？
“老奴做了這等事，雖討到解藥保住了王爺性命，可駙馬就因此去了。殿下是多麼聰慧的人兒，哪能不知道是手下有人叛了她？便開始詳查此事。老奴見殿下整日裏神色鬱郁，一心要與皇上作對，若不是還有個您需要護着，恐怕早就鬧開了隨着駙馬去了。
老奴便將事情和盤托出，望殿下能懲處老奴，好寬慰自己的心。但殿下……殿下很好。”
夜九戟兀自笑了，有些嘲弄地問着：“母親沒賜死你？”她死了有何用？母親怎會賜死她呢？好歹是跟了幾十年的老人了，若是真會被賜死，她是決計不會交代的。
母親怪不了她，事已成定局，父親回不來了。況且宮裏那個六親不認的，要殺誰，又豈能真那麼容易逃了？
許嬤嬤一時間有一種被人扒光了皮只留下一副骯髒的靈魂細瞧的感覺，羞愧得不行，嘴裏細聲嘟嚷了一句殿下仁慈。
“而後便是那場大火的事了。殿下鬱鬱寡歡了整整一年。那時王爺您也快滿十歲了，殿下便想着邊關有駙馬的許多老部下，把您送去磨鍊一番。加之天高皇帝遠的，她若是同陛下發難沒好結果，陛下也不會千里迢迢的為難你這個孤兒，他總歸是要顧忌一些名聲的。”
怪不得那時母親非要送他去邊關磨鍊，他還以為父親這突發意外一走，母親希望自己能早早頂起家裏的天，便也是很是順從去了邊關。誰曾想竟然是如此原因……
他若是沒有離開京都，也能知道這些真相吧？
“其實，殿下送您出去還有一個原因。”許嬤嬤嘆了口氣，又說道，“您留在京都，陛下總會疑心您知道些什麼。殿下都是為了保全王爺。”
無軻推了推她，讓她趕緊交代接下的事。他心裏很是瞧不上她背主又在這數落主子的好處，還替主子做選擇？和皇帝那種無情無義的又有何區別？
“那日，殿下也不知尋了什麼由頭將陛下邀來了府中。陛下許是覺着殿下一介女流能做什麼呢？也不太在意。府里事先安排給陛下備的酒水都是下了葯的，三下五除二便將陛下給灌得身上毫無力氣。殿下就拿着駙馬的劍逼着陛下寫罪己詔，承認自個兒殺了駙馬。三皇子那時已經很受寵了，是跟着陛下一起的。
這等場面是我們這些小奴才在宮裏做活兒三輩子也瞧不見的事，沒人不怕的，都亂了陣腳。誰知三皇子竟有那般膽量……他才九歲啊！”許嬤嬤神色暗了暗，有些不敢往下說。
夜九戟知道這其中定是不簡單，何況老三那個人，向來是個狠毒的。
“時霄雲對母親動的手？”他一雙黑瞳斜斜地一撇，許嬤嬤打了個寒戰，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三皇子他，他跪着求殿下原諒他。殿下對皇子們一向寬和，瞧着他與王爺又是一般大，沒太注意這小小的人兒，溫和地讓他一邊去，不要摻和大人們的事。他卻趁着殿下戒備心一弱，不止從哪兒掏出的匕首就刺了過去，頃刻之間鮮血噴涌而出，殿下倒在了血泊中。”
許嬤嬤聲音愈發小了，夜九戟也不用她繼續說也知道，他那個舅舅一定是想着這等奇恥大辱不可被人知曉，將整個長公主府得滅乾淨。時霄雲在他那兒得了臉，自然是自告奮勇地由他收場，不然他也算個見證的，回頭說不準就被厭棄了。
呵，還真沒瞧出來啊，平日裏五大三粗的三皇子藏得如此深。九歲的年紀就敢對親姑姑下這等毒手，還真是隨了皇帝呢。
無軻在一旁也默默地聽了個全乎，說心裏不憤恨是不可能的，可思索了許久，最後剩下的卻是憋屈。
長公主和駙馬多麼良善的人？他從小是在長公主府跟着王爺的，對長公主和駙馬的好記得清清楚楚，心裏怎能不痛？可能有什麼法子能破解這一切？若是駙馬知曉皇帝如此逼迫公主，向來也會交出兵權做個白身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但就算如此，皇帝又真的能放過他們夫婦二人么？造化弄人啊……
想到這裏，他很是擔心地偷偷瞟了一眼自家主子，見夜九戟冷冷地坐在那兒，知道他這會定是需要自己靜一靜的。便默默地將許嬤嬤拖了下去，讓夜九戟自己待會兒。
這麼多畫本子裏都寫不出的離奇事，是需要好好消化的。況且，如今已經舊事重演，主子比駙馬那時運道好些，還能活着，可惜又一次成了皇帝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