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池魚籠鳥

月色朦朧，彩燈如晝。北亓國都宮門口搭起的戲台上正表演着舞獅。兩隻獅隨鑼鼓的節奏時而騰空而起，時而在台上翻滾，和着皎潔的月光為這北亓的上元夜更添趣意。在絢麗的煙火開始綻放之時，那朱門紅牆之內的宮城樓上站滿了人。

“天佑北亓，國祚綿長！”隨着最前面北亓帝楚復對月飲酒慷慨激昂之言一起;身後的宮奴紛紛跪下，王孫們也跟着附和“國祚綿長”。太子楚子兮跟着楚復身後懶洋洋地重複，好似並沒能體會到他父皇話語中的激動。

“太子殿下，你好似有些心不在焉，莫不是方才有些酒醉？”一個看似滿懷關切的聲音響起，眾人的目光都向楚子兮這投來，他沒能保持那點兒懶洋洋的姿態，心裏有些不悅。楚復也瞪了瞪他，有些許怒意散發。

楚子兮扭頭果然看到二皇子楚長顧那張帶着面具的臉，雖然幼時被大火燒傷臉一直帶着面具，楚子兮卻依然感受得到他神色虛偽。真不知自己怎會有如此令人厭惡的胞弟，面上又溫和地笑道:“本宮不如二弟酒量好，確實有些酒醉。”

他與楚長顧皆為皇後葉氏所出，自己為嫡長，自出生之日起便已被定太子的位置。接下來依照年紀，楚長顧為二皇子，嫻妃之子楚裴為三皇子，安貴妃之女楚宛宛是小妹安樂公主。楚裴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少年，這樣一來北亓成年的皇子雖少，可卻也從未有平靜的時日。

楚子兮與楚長顧雖為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但關係是十分地緊張。畢竟這帝王家可無兄弟。

“太子若是身體不適便不應強撐着來賞月，還是要以身體為重。”葉皇后那張保養得很好的臉上沒有一點兒對這個長子的關懷之意，說出來的話也帶着斥責之意。

“殿下倒是謙遜，這北亓誰人不知您可是個酒中豪傑。”安貴妃掩唇噗嗤一笑。安貴妃早就是楚長顧那頭之人，自然是有意無意地踩他一踩。

“好了，既然宮宴已散，賞月也已盡興，太子又些許酒醉。今日就到這兒吧。”楚復面上愈來愈冷，已經失了興緻。又吩咐幾句后就帶着皇后與幾位嬪妃走了。

楚裴被嫻妃管教得很嚴，也不敢與這兩位哥哥久待下去。說了幾句新年的吉利話便也離去。這下倒只剩楚子兮與楚長顧了。

“母后打算將葉家暗中的勢力給本王了，太子殿下可有什麼想法？”楚長顧見楚子兮十分平靜，便忍不住激他。

楚子兮那明亮如篝火一般的眸子裏露出不屑，十分好笑地說道:“楚長顧，你同本宮說這些做什麼？葉家的勢力能阻本宮玩樂不成？”

楚長顧發現自己根本激不起楚子兮的反應，寬大的袖袍下手微微握緊，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楚子兮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眼睛微眯，對一旁的侍女道:“青魚，本宮怎麼覺得楚長顧最近有些不正常。”

着一身碧衣的青魚嘴角微抽:“大抵是受了陛下刺激。”

楚子兮也覺得頗有道理，點了點頭向宮門而去。

說起來也是可笑，他這母后最寵的便是楚長顧，而父皇最寵的是他。不過，楚長顧得到的是真真實實的母愛，他卻不一定所得有幾分真。

楚復是厭惡葉皇后的，好似是葉皇后的嫡姐，自己母家葉家當年被除名的大小姐葉雲窈。她沒有細細查過，卻也知道人是葉皇后害死的。從那以後他二人便決裂了。只是礙於太后與葉家三世為相的權勢一直沒將她廢黜。當時葉皇后已經懷了自己，所以楚復又怎會對自己喜歡得起來呢？不過是演技一等一的好罷了。

她能得到楚復的寵愛只是楚復帝王心術下的操控。楚復需要一個世人並不太喜愛、也沒什麼本事的皇子來坐太子之位，這樣她才能更好施展帝王的平衡之術。楚子兮扮演的角色也正是這樣一個北亓人人不喜的風流浪蕩太子。葉皇後偏愛楚長顧，楚復寵溺自己就算是為著膈應葉皇后也是心中舒坦的。只要不是通敵賣國，出了事兒楚復一律兜着。其實於楚子兮而言一味地受這虛情假意也是再好不過的生存之道。

父皇這隻老狐狸啊……

楚長顧臉上的燒傷，其實罪魁禍首是楚復，卻嫁禍到當年年僅九歲的他身上，讓兩個孩子從小就心生怨懟。他無疑是自私的，或許是真的恨急了葉皇后，要讓她瞧瞧自己兩個孩子是如何的不對付吧？

可是楚復又怎會猜到葉皇后也同他一樣厭惡自己呢？在這點上，他們倒是出奇的一致。不同於楚復那虛偽的寵愛，葉皇后對自己的厭惡是直白的，是恨得咬牙切齒的。

最大的原因恐怕就是自己終究不能做個真正的太子吧，不能帶給她至高無上的殊榮……

可自己又有什麼錯呢？不過是因女兒身罷了。這一切不都是母后太自私么？她想要皇后的位置，硬生生地隱瞞自己性別當做太子養大又能怪誰？

楚子兮從小到大事事都需謹小慎微，父皇給的寵愛是假的，母后對她也永遠只是利用與威脅。還有她的胞弟楚長顧，將她當做眼中釘肉中刺，日日都想着除之而後快。她要做葉皇后的刀，要做葉皇后的眼睛，更要為楚長顧鋪路。她楚子兮要學比做真正的太子更多的東西，可她原本可以只是一個受盡寵愛的公主……

安樂，平安喜樂。

不知怎地突然想到了小妹，原本她也可以有一個這樣美好寓意封號啊……

“你竟敢欺瞞朕！你個孽女！”

“竟然被他發現了？本宮要你不得好死！”

……

楚子兮猛的一下睜開眼睛，呼吸全然紊亂，她下意識的掐了一下手臂。還好，還好還在東宮。

“青魚。”她坐起身喚到，嗓音有些沙啞。

接着門嘎吱一聲被推開，青魚急步進來

“殿下，您這是夢魘了？”青魚臉上寫滿了擔憂，用袖口給她細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幻身丸的事還沒有消息么？”她已調好內息，閉上眼平靜地問道。這是葉皇后讓她從小服用的維持男性特徵的藥物。

青魚有些羞愧地低下頭：“殿下恕罪。這葯原本就是皇室秘葯，配方實在難以破解。除非……”

“除非讓師兄親自診脈對么？”她睜開眼，眼裏閃過一抹堅定。

青魚點點頭，這世上若是還能有解開幻身丸配方或是調理好幻身丸副作用的人只能是殿下的師兄公子鶴了。

寧鶴，公子鶴。天下第一庄無極山莊的少莊主。

殿下七年前便是無極山莊寧淼莊主的徒弟了，也算是少莊主寧鶴的師妹，不過她只學的是無極劍法，而寧鶴醫武雙絕。

他的醫術，可謂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有極好的天賦與毅力。自從師兄入世后，師父便不曾離開山莊了。

但公子鶴可不好尋，他這人猶如一陣風吹過便散。行醫之人會為了一株草藥不遠萬里深入雪山，亦或是一種藥引翻遍整座高山。

“用寧家的鴿子聯繫他吧。”

天已亮了，楚子兮瞧了瞧養在鳥籠里那隻白鴿，走到窗前把它放了出去。

她望着那隻鳥兒越飛越遠，好似前面的路又更加清晰了些。

池魚籠鳥，籠鳥已經飛了，她這條被豢養的魚也定能遊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