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她每天都在埋人6
“你不知道自己是被誰害死的?”這也是個稀奇事兒。
陸清鋮想,若是長春館那兩個死者能像這小丫頭一樣與他對話,怕是事情早解決了。
那少女卻不再吭聲,只是抱着膝蓋窩在角落裏,任由那青白的衣袍順着纖細腰身垂落,露出的銜珠鞋頭又精又巧,但那腳背腳踝着實纖細消瘦……像只小餓鬼。
陸清鋮皺眉,紅着耳尖不動聲色把目光移開。
但,大概因為屋裏多了個人,啊不,多了只鬼,他後續連宗卷也沒能看進去,甚至還不着調的想:天快亮了,需不需要找東西給那小鬼遮遮光。
畢竟,鬼怪誌異里的鬼,都是不能見光的。
思慮着,陸清鋮最後還是搶在天亮前輕輕合了窗戶。
可這麼一關,另一個詞的畫面感便有了。
門窗緊閉,美人酣睡。——先人管這叫金屋藏嬌。
蘇仙其實沒想裝傳統意義上的鬼,畢竟這個位面沒有鬼怪,多的是憑空想像的怪談,這樣一來,鬼怪是什麼樣還不是由她說了算嘛。
畢竟,柳小姐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那麼,她就是這裏唯一的鬼。
但,小郎君好像把事情當了真,面上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卻自顧自把衣架子搬到了她身邊,掛上冬日厚重的狐裘,擋住了窗外透進來的光。
還遮挺嚴實。
看來是個好人。
蘇仙於是安心縮在牆角睡了會兒。
不過,等到查案的陸清鋮回來,情況就沒有這麼安然了。
因為那小身影已經轉移陣地,從角落裏窩到了他的塌上。——甚至還開着窗戶曬着太陽,模樣好不愜意。
哪裏像個鬼?
陸清鋮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被狗就着大蔥啃了腦子。
蘇仙從他推門進來時就醒了,只是,大晚上鬧騰多了,她本能的往被子裏縮,直到那位小郎君忍無可忍,喚了人來拖她,她才不情不願捏着被角撐開了眼睛。
琥珀底色溫柔可人,滿是無辜和迷茫。
“我可累了……陸小郎君,你又折騰我做什麼?”這句小郎君是跟別人學的,蘇仙叫的頗為順口,聲音也有意放軟了些,配上剛醒的澀氣,甜滋滋的像是在撒嬌。
“公子。”動手扒拉她的婢女不爭氣的紅了臉,回頭看向身後背過身去的主子,眼底像是帶了些許不贊同。
“你出去!”陸清鋮被侍女的欲言又止惹得又燥了一回,忙將侍女遣散,一回頭見她縮的更往裏,又羞又惱,“誰折騰你了!你給我下來!不準這麼叫!”
他那表情,就差把“你不要臉,你騙我”幾個字寫在腦門上了。
不過,腦門上大概也不太能寫,看着那條抹額,小姑娘表示無辜,“我說過要纏着你的,才不下來。旁人也這麼叫你,你單不准我叫,是我叫的陸小郎君沒旁人好聽?”
“那我該怎麼叫你,小陸大人?少卿大人?還是說……小傻子?”這玩笑語氣認真的像是在商量,打的人措手不及,與陸清鋮記憶里那個小女鬼重合,徹徹底底勾起了他腦門上的痛楚。
這一次,他的臉算是徹底黑了。
“你叫誰小傻子!”
“給我下來!”
下來就下來,凶什麼凶。
見陸清鋮像是真生了氣,蘇仙終於不情不願起了身,漂亮的大眼睛下鋪着的淡淡青色,看起來說不出的委屈可憐。
可惜面前的人壓根顧不上憐香惜玉,隻眼神兇狠,火急火燎的就要給自己找回面子。“你到底是什麼人!”
“你挖了我的墳卻不識得我?我就是柳婧雯柳小姐啊。”蘇仙老實回答。
陸清鋮卻覺得離譜,“依你所言,你已經死了?你當我是傻子嗎?”又有呼吸又能蹦能跳,還能曬太陽,這是哪門子的鬼?
蘇仙先前的確是把他當小傻子的,現在也打算繼續糊弄。於是,她花了足足半個時辰的時間,編的天花亂墜,終於讓面前這人接受了自己是鬼的事實。
好在這個位面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小迷信,陸清鋮就是再不信,想到暗室那屍體時,也不得不接受她的解釋。
於是,陸小郎君再度紅了臉,“那……就算你是鬼,也不能這樣隨意……”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真的很困,做鬼真的很難的。”小姑娘聳聳肩,“所以啊,要不你就把婢女還給我吧……實在不行,讓我見見也好。”
陸清鋮的確沒有理由一直扣着小桃不讓她見,聽她舊事重提,心裏起了些許挫敗感的同時,也不得不點了頭。
於是,小姑娘再度開了那蜜糖腔,眉眼彎彎道,“謝謝陸小郎君。”
陸清鋮覺得有點要命。
這柳小姐平時也是這樣的嗎?
.
小桃的確是瘋了,但不是被嚇的。
蘇仙再次見到她時,她正蓬頭垢面縮在角落裏流淚,身上全是乾巴的泥土不說,面前的飯食也只動了點邊角便被打翻。
但,這並不值得人心軟,只能說是活該遭了報應。
陸清鋮看了眼身側身材單薄的小姑娘,見她毫不動容,這才伸出摺扇敲了敲牢門上的鎖扣。
裏頭的人聽到聲響,腦袋像是動了動,卻依舊沒抬頭。
蘇仙見此,只能先開了聲。
“小桃。”
這一次,那人總算有了反應,滿是眼垢的眼睛麻木的看過來,待瞧見她的影子,才劇烈震顫了兩下,“……小姐,是小姐嗎?”
她那聲音已經嘶啞的不成樣子,但能清晰的聽出其中包含着的慶幸,估摸着她被關這段時間,該是把什麼事情想開了。
可,柳小姐已經死了啊。
愧疚和反思毫無意義。
蘇仙沒說話。
小桃眼淚開始大把大把的流,嘶啞的呼喚聲后銜接的,是一聲聲痛徹心扉的道歉。
這種橋段在蘇仙看來屬實有些下頭,所以,那人還沒哭兩句,她便將那毫無意義的發言打斷了,“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你不會以為,死去的人哭一哭就能復活吧?”門外少女抱胸站着,眉眼彎彎,雖說模樣與那位柳小姐別無二致,氣質上卻差了太多。
就好似落花與寶劍,柔軟與鋒利,涇渭分明。
小桃被這麼一點,像是看出了什麼,眼神再度空洞,哭笑着低喃,“是啊……已經沒辦法再補償了。”
從她給小姐下藥,引惡人進柳家開始,事情就已經無可挽回了。
她的小姐也不會原諒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