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穆月不是沒有遇到過佛系的氣運之子。
曾經,她穿進了個古代世界,氣運之子是個侯府的小姐。她的爹爹綁定了個權謀系統,為取得那個最至高無上的位置,他設計毀了她的名譽清白,直害得她蒙受冤屈、鋃鐺入獄。
在穆月終於費盡心思進了牢獄中,打開了她的心結后,哪兒知道柔弱清麗的小姐輕聲的對她說,“我不恨爹爹,男兒謀求大業,本就常事。我有幸作為他前進路上鋪就的一塊磚石,爹爹生我養我,我早就無以為報,哪有‘報仇雪恨’之說。”
直聽得穆月啞口無言,當即放棄了勸說她的想法。
自此,每到一個新世界,她都會先暗地裏探查一番氣運之子對於自己淪落至現如今的境遇后的心境。
她本想着,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林良弘懷抱着無比強烈的怨恨,對她的任務進程大有裨益,哪想到,不過數月,他竟就化解了所有的怨懟?
穆月很失望,穆月不想說。
可她不說,林良弘卻能輕易的感知到,她對着他投落下來的眼神中,含着無比的失望。
這種失望,令他不知怎麼的,從內心深處湧現出了點慌慌的感覺,像是她馬上就要放棄他,離他而去了。
他抿了抿唇,終是乾澀的實話說道:“我……不甘心。太不甘心了,無論怎樣,都不能甘心啊……”
他的雙眼中露出一種蝕骨的恨意。
“我不想,我不想告訴你,我恨着他們,我不能,不能……”他忽然狼狽不堪的捂住自己的眼睛,聲音中帶着痛苦的呻吟。
“沒關係,沒關係。”聽他這樣說,穆月這才稍微的放下心來。她蹲在他面前,將雙手放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平視着他那張纏滿了繃帶、唯一露出的一雙眼睛還被他的手遮住的臉。
“我都可以幫你,什麼都可以。”她的低語縹緲得像是一場美夢。
縹緲得以至於林良弘被這陣似乎隨時會抽身而去的語氣驚得立馬放下了手,他的眼睛驚慌的盯着她。
“幫,怎麼幫我?”
穆月未發一言,她的兩隻手忽然從他的肩膀上抬起,慢慢的環抱着繞到了他的後腦勺處。
林良弘感覺自己腦後的繃帶一松,他的臉霎時變得慘白。
她,解開了他繃帶的結口。
她柔軟的指尖輕輕的將一圈圈纏繞的繃帶鬆開。
“你、你別看我……”他的嗓音發著抖。
可無法阻止那雙手的主人,溫柔又不容反抗的繼續一點點將繃帶散開。
他逐漸的閉上了泛起灰色的眼眸,絕望的低下了頭。
最後一點繃帶,散在了她的手中。
穆月隨手將一手的繃帶扔在了地上,她兩隻手捧住他的下顎,指尖處稍微帶上了點力度,強硬的抬起了他低下的頭。
林良弘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一樣任由她將自己那張醜陋至極的臉,全須全尾的暴露在她的目光下。
他的面部一時灰白得像個等待審判官判刑的犯人。
他靜待着穆月說些話。
比如說,“你這個怪物。”
“你個沒有用的癱子。”
那場車禍后,在粉絲的私信里,公司的通告裏,親人的責罵里,這樣的話,他看過、也聽過,並且數目不小。
只是,一想到,這些話即將會從穆月的口中說出,他的心底竟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然而,沒有聲音。周圍,一片寂靜。
抬着他臉龐的手,也沒有了任何動靜。
他不安的動了動眼皮,忽地感到眼前襲來一片昏暗的陰影。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使他下意識猛的睜開眼。
隨即,他見到了此後將會真正糾纏他一生的動人心魄的夢魘。
令他在以後的日子裏,只要一回想起,便無數次的在黑夜中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以至不瘋魔、不成活。
美麗的少女低頷着臉,璀璨如光的一小股金色碎發散落在她的耳側。她站在他面前,背後是一大片一大片白亮亮的光,她的全部身影逆着光,由白光勾勒出淡淡的輪廓。
她垂眸望來的藍眸是多麼的清澈,令人輕而易舉的聯想到高山上隱在雲霧間的深藍湖泊,不夾雜質,不帶慾望。
她就用着這樣一雙清泠泠的眸望着他,抱着他的臉,輕輕的俯下身,在他臉上,輕柔的吻了一下。
他臉上的潰爛膿傷,不知在何時,竟結了層厚厚的褐色的疤。
她紅得鮮艷欲滴的唇吻上那塊褐疤時,一觸即分,像是一隻蝴蝶,短暫地在一朵枯萎的花上停留了一下,又很快飛走。
室內的空氣安靜到再安靜。
林良弘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轟隆”、“轟隆”的震鳴,震得他頭昏眼花、目眩神迷。
自從,那朵枯萎的花,為了能再得到蝴蝶的一次垂憐,哪怕粉身碎骨、灰飛煙滅,也依舊心馳神往、在所不惜。
—
蝴蝶哪能懂得花的心思呢?一吻后,穆月跟林良弘拉開了距離。
她抓起他的手,將其覆在他的臉上。
她眉眼舒展,語氣含笑,“你摸摸你的臉。”
林良弘暈乎乎的任由她控制着他的手在何處落點。明明此時他的手背貼在自己的臉上,他卻彷彿手跟臉的交接處統統麻了,失去了觸覺。
他的心神禁不住傾斜向穆月抓着他的那隻屬於她的手。
白皙,嬌小,柔弱無骨,令人忍不住懷疑會不會化在掌心中。
“怎麼樣?完全一點痕迹都沒留下吧?”穆月微挑了挑黛眉,“我說過,我會幫你。答應了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眼前的林良弘因臉上沒了繃帶,恍惚的神情格外明顯。她納悶的放下他的手,張開五指在他眼睛前晃了晃,“怎麼了?”
“是高興壞了嗎?”她猜測道,唇角微彎。
手背上那點細膩的觸感消失不見,林良弘逐漸回過神來。
他的手仍怔然的放在了自己的臉上,遲緩的消化完了穆月話語中的含義后,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用指腹撫弄了幾下自己的臉。
沒有凹凸不平的、任何粗糙的痕迹。別說疤,觸碰到的皮膚細滑柔嫩,似小嬰兒初生時令人愛不釋手的肌膚般嬌嫩,無一絲痕迹。
肉眼可見的,林良弘臉上的神情從難以相信轉為欣喜若狂,他的瞳孔微縮,慌亂的在臉上又摸又揉,彷彿在確認這不是一場荒誕的夢境。
在臉頰上被他狠狠的掐出道印子后,他吃痛的皺起眉,但下一秒,又忍不住露出個笑。
原來,原來……不是夢。太、太好了……
他激動的抬起眼,看向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