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陽坡
東陽坡，離清風山最近的一個村落，零零散散不過數十農戶，位於清風山的一個坡段林子裏，據村裡人相傳此處是太陽最晚落山的地方，所以稱之為東陽坡。
由於處於坡地，不適合耕種，所以此地沒有形成較大的村寨，倒是因為日照長，一些果樹在此地的收成反而不錯，一啄一飲之間，此地農戶倒也過的還算不錯。只是現在年輕人大部分都會下山做工，致使寨中人煙有些凋零
當老道士踩着月色來到東陽坡外的時候，寨子裏已經熄了燈火，路邊蛐蛐聲響徹連天，叫的老道士不禁有些心煩意亂。老道士躡手躡腳的走到自家屋外輕輕的推了推門
“吱呀”
只見，一個近乎花甲老人，蒼顏白髮，身着粗製棉衣，正拄着拐杖靜靜的倚在門框上看着老道士。
老道士心下一驚，趕忙小跑到跟前
“桃花，你怎麼出來了，夜裏風涼，快回裏屋”
老道士將桃花扶到床邊坐下，給土炕添置了些柴火，這才將身上藥簍卸在一邊
老嫗柔和一笑“怎麼比平時晚了兩個個時辰吶，可是有什麼麻煩？”
老道士剛欲回應，突然葯簍響起一陣乒乓的聲音，將老嫗嚇了一跳。
咣當，葯簍倒在一邊，頓時瓶瓶罐罐便滾了一地。一個小腦袋從葯簍里探出來，瞪着明亮的大眼，正笨手笨腳的從葯簍裏邊往外爬
老道士一看，趕忙將小娃娃拎了出來，放到榻上，只是當老嫗看到白白靜靜的嬰孩時，驚訝之餘也有些許欣喜，眼中泛起了一抹別樣的光彩。
而小孩子被放到床上后，也不哭鬧，只是自顧的在土炕上爬來爬去，咿咿呀呀的叫着。
桃花見此，嘴角微陷，額上飽經風霜的皺紋似乎在這一瞬間舒展開來。一雙眼睛眯成了彎彎的月牙。
老道士立在床邊，看着正與桃花逗樂的小娃，不由有些嘴角微抽，只是看着桃花臉上柔和的笑意，神情略有恍惚，一如回到當年，心想，若是能一直如此這般，也好，只是……
過了好一會兒，桃花才神情穩定，於是老道士在旁邊開始講山路上遇到的事情，而桃花出神的看着在床上獨自玩耍的娃娃，神情不禁有些默然。
“明天我再下山去清風集問問，實在不行”老道士頓了頓，“咱們就先養着”
……
後來幾個月在老道士的走南訪北中度過，但是撒出去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只是有着小娃陪伴，桃花日漸開朗，似乎身體都有些好轉
老道士樂見其成，小孩子也過得開心，便也不在四處奔波，日子再次恢復以往的平靜，只是肩上的擔子又重了些
轉眼間七年過去了，東陽坡人更少了，顯得有點荒涼，甚至有消息說王朝即將頒佈新令，三十戶以下的寨子會合併到山下鄉鎮
只不過在寨子外邊這個小小的院子裏，卻多了些許熱鬧，這裏會有一個老婆婆時常在院子裏曬太陽，拉着一個小男孩蹣跚的走路，時不時的傳來一陣陣歡聲笑語
只是隨着時間的流逝，小男孩開始長大，院子裏開始傳出些異樣的聲音
“嘶，疼疼疼，師父，你扎我腰子了”
“額，不好意思，你先忍忍”
“師父，我不要進去，臭”
“還嫌臭？像我那會兒哪有這條件，就這一桶葯我不知道得花多少心思，好好養傷，明天你接着去清風山練功去，都這麼大個人了”
“師父，我不想練功，我想念書，二狗他爹下棋都下不過我，我以後一定能做一個比他還要大的大官”
“好好好，當大官，瞧你那點出息”
……
歲月流逝，又是五年光景眨眼而過，桃花身體日漸衰老，經常會傳出來一股灰敗氣息，老道士也開始有些佝僂，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去，轉眼間當時被遺棄在清風山下的嬰孩也已經長大了
東陽坡外一片樹林邊，層層樹葉透下來的陽光斑駁的在地上晃來晃去
“風哥，領我們去清風山上玩唄”
“對啊，對啊，帶我們去抓魚”
“上次不是去抓過了么，這次去掏鳥蛋”
“抓魚”，“掏鳥蛋”，“抓魚”
幾個孩子圍繞着去哪兒玩兒吵得面紅耳赤
……
而在他們中間，一個臉色清秀卻因常年風吹日晒而顯得黑紅的少年，正托着腮幫，斜靠在一塊石頭上靜靜的看着天空
“一群小混蛋，今天哪兒都不去了，整天就知道玩兒，上次回來挨的打還不夠是吧”
聽到少年發話，一群孩子們逐漸安靜下來
“今天出來是跟你們說個事兒，過兩天我就去清風山了，你們以後不要往那邊跑，不然被那些個豺狼虎豹叼走，就再也沒得玩了，明白不”
“等以後長大有了你們爹爹的實力才能去，尤其是你，二狗”，少年瞪着一個粗壯的孩童
二狗一縮脖子，“記住了，風哥，你的話我哪能不聽吶”
“清風哥，那你啥時候回來啊，我還想吃你烤的鳥蛋”
少年聞言，滿頭黑線的看着擠到身旁的一個鬼頭鬼腦的小丫頭
“這次只是上山學藝，又不是不回來了，你一個女孩子整天惦記這些東西，小心以後沒人要”
周圍的孩子們頓時陷入了歡笑
……
東陽坡村外的一個院落，老道士正出神的望着門外
大風王朝有一條律法，凡少童滿十二者，需入學館進修，為期五年，年滿后可從事相應職業。其中學館由各地區官府組建，內設數百行業，涵蓋具體的作業方法，行為準則，甚至連各項工作在何等條件下應得何等利錢都有明確規定，只是這條律法有條奇特之處，適齡學子的進修方向須按照其父母職業劃分。
只是雖說此條律法有些怪異，卻也跟王朝藏身大山之內與世隔絕有關，涉及到大風王朝一些歷史，政治與經濟文化原因。不過這也代表着，王朝內任何一人自出生起他的人生軌跡就被確定了大半，使得整個培養體系有些古板，階層之間固化，人才日漸凋零
清風，也不過是這股濤濤浪潮之下一個很普通的少年，他自小被遺棄，無父無母，自當繼承老道士衣缽，上山苦修五年。
桃花神色黯然的立在院內，無奈的嘆了一聲
“必須得去么，能不能找找老王頭疏通疏通，那孩子還那麼小，他怎麼一個人在山上生活”
老道士苦笑的搖搖頭，“找過兩次了，沒法子，他年滿十二，今年是最後期限，必須得去”
桃花聞言，不免有些擔心，本就滿是皺紋的面龐在這瞬間突然變得更加蒼老
“他練還元經也四五年了，我在山上照顧他些時日，應該能習慣的過來”
當少年回家之後，正遇到收拾行裝的老道士，近年來師娘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連帶着師父都變得沉默寡言了許多。
今天師娘似乎精神很好，嘴角噙着柔和的笑意，在院落中眯着眼靜靜的看着自己，只是少年卻隱約覺着師娘並不像表面那樣平靜，似乎藏了一些心事
“師父，師娘”
老道士聞正將瓶瓶罐罐收拾進葯簍，聞聲回過頭來，略有些出神。再回首當年古道，這個孩子還只是巴掌那麼小，不曾想轉眼功夫都這麼大了，恍如隔世
“清風，你對為師將你送往清風山可有何怨言”
清風沉默的立在門口，自從聽聞師傅要將自己送往清風山，清風心裏就一直有些膩歪，憑什麼啊，自己又不想去
“清風毫無怨言，只是敢問師父，師娘年邁，我這一去，誰來照顧師娘，清風不想上山學藝，只想在山下讀書寫字”
老道士眼神有些複雜，身旁桃花眼中泛着一絲淚光，此次上山，還能相見幾次吶。
“上山之後，我會陪你一個月，將我所有手藝傳授於你，一個月後，衣食起居，煉藥修行，你自己處理，從此，為師不再上山煉藥，而你就算是清風觀下一代傳人，每逢節日可下山兩天，五年後恢復自由，如此你可安心？”
清風抬起頭直視着老道士，小小的臉龐充滿堅毅
“那又何須上山學藝，山下有何不同”
看着清風堅定的眼神，老道士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這小子跟自己年輕的時候真像，只是這茫茫天下，芸芸眾生，大多身若浮萍，沒有翻天覆地的力量，這個世界又如何能似你想像中那般理所當然，身不由己罷了。
老道士沉吟不語，過了會兒，“清風，你年紀尚輕，我自不與你解釋，待你上山之後，學成歸來，自然會懂”
清風聽得似懂非懂，雲裏霧裏，只覺得老道士在誆自己
不過有一點他聽明白了，自己年紀尚幼，不管是老道士還是誰，自己都反抗不了，這清風山，不去也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