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辯論
荀彧聽見曹操問自己為什麼不將荀悅推薦給他,說道:“我堂兄荀仲豫身體不好,淡泊名利,不願出仕,早年隱居於鄉里。現在我已離開潁川多年,而族中子弟也大多散去四方避亂,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那裏。”
曹操聞言,有些失望,嘆道:“不能見見這位大才,真是平生憾事!”
荀彧將帛書遞給任峻,道:“伯達,你也看看。”
任峻接過帛書,認真看完,道:“這個制度好是好,就是只能用於太平之世,在這亂世之時,並不適用。”
曹恪聽任峻說均田制不適用於亂世,不由愣怔片刻,問道:“何以見得?”
任峻道:“太平之世,朝廷為增加國力,自然可以授田與民,讓其安心耕種,以便多收賦稅。”
“而亂世則不同。亂世之時,一方諸侯為成就王霸之業,要做的一件大事就是快速積累軍資,尤其是軍糧。”
曹恪問道:“聽姑夫的意思,似乎是覺得這均田制度不能快速積累軍糧?”
“正是。”
任峻道:“授田前,必須先清查人口,丈量土地,之後還要將田地分配給百姓耕種。”
“糧食收穫之後,百姓為繳糧納稅,還要自行將糧食送到本縣糧倉保管。戰事來臨之前,再由當地官府派人送到類似敖倉這樣的大糧倉,然後才由軍中輜重隊轉運到前線。過程繁瑣,曠日費時。”
“而實行屯田之策的話,就沒有這樣的煩惱。你知道屯田之策是怎麼回事不?”
任峻說話時,語氣中夾雜着不屑和挑釁的味道。
他正要向坐在對面的這個內侄講解什麼叫屯田之策,並炫耀一番自己的才識,這時聽見曹操笑道:“他知道。昨天這孩子聽我說要屯田之後,勸我改用均田之策,還說屯田有很大弊端。”
“竟有這種事?”任峻不由瞪大了雙眼。
荀彧眉頭微皺:“屯田之策弊端很大?”
任峻心說你這十幾歲的孩子知道什麼?當初韓元嗣提出屯田策的時候,連主公和文若先生都讚不絕口,譽為良制。要是真有什麼重大弊端,難道他們看不出來?
他看在曹恪是曹操親侄子的份上,不便直接發作,當即瓮聲瓮氣地問道:“賢侄說說屯田有哪些弊端?”
“有哪些弊端後面再說。”
曹恪不接任峻的話茬,說道:“姑夫剛才說均田制不利於快速積累軍糧,那屯田制就能快速積累軍糧了?”
“那是當然。”
任峻頗為自得地說道:“按東郡韓都尉的主張,我們將失地流民和有地居民集中起來,並安排他們到指定的地方種田,收穫后的糧食四成甚至一半歸屯田民自用,其餘上繳的糧食可直接轉化成軍糧。這不就比那什麼均田制要快多了?”
曹恪聞言,哈哈大笑。
“賢侄何故發笑?”
任峻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頭腦,又有些氣惱,道:“難道我說得不對么?”
曹恪忍住笑,問道:“據小侄所知,屯田民被集中起來后,會被分配到各縣,由當地的典農都尉負責管理,是么?”
“不錯。”任峻頷首道。
曹恪道:“那些屯田民辛苦一年,收穫糧食后,不還是要將六成或者一半的糧食上交到當地的糧倉,再由典農都尉安排人送到軍中的大糧倉,然後由輜重隊送往前線?這樣一來,就和均田制下的收糧途徑沒有區別,耗費的時間也是差不多的。”
“這……”
任峻不知應該怎麼反駁,
思量片刻,道:“說得也是。”
俄頃,又道:“集中屯田的產出,肯定會比分田給百姓自種的產出要高得多,我們因此可以收穫更多的糧食。”
曹恪搖搖頭,道:“小侄以為恰恰相反,集中流民屯田的效果不可能有分田給百姓自種的效果好。”
“不見得吧?”
任峻道:“我們將流民遷到指定的縣,划塊土地讓他們種,並時刻監督他們,強制他們到期繳糧。他們想必不敢懈怠,一定會賣力勞作,生產出更多的糧食。而分田給百姓自種,無人監督,鬼知道他們會不會賣力?再說,不強制催收的話,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偷稅漏稅?”
“大錯特錯!”
曹恪道:“均田制下,百姓種的是官府分配給自己的田,是他們自己的田!在稅率不變的情況下,他們收穫越多,賺的就越多。如此一來,他們一定會更加賣力地種地,期望來年有個好收成,可以改善生活。”
“而屯田制下,那些流民種的是公田,不是自己的。種官府或者別人的田,他們自然不會盡心儘力。畢竟,不是自己的東西,不會珍惜。更何況,種出來的糧食,大部分都要交公,留給自己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只夠餬口。”
“據此分析,小侄斷定,實行屯田制的效果一定會比實行均田制的效果差。”
“至於偷稅漏稅,這個沒法避免,只能由官府依據津法從嚴打擊。再說,姑夫就怎麼能斷定那些屯田民就不會偷稅漏稅呢?”
任峻被駁得啞口無言,良久才說道:“好像有那麼一些道理。”
又道:“屯田的弊端,除了前面說的流民種的公田,會出工不出力之外,還有什麼?”
曹恪道:“還有,要強制失地流民和有地居民背井離鄉,他們不會願意的。流民還好說,畢竟他們本來就因天災人禍流落他鄉,可有地的百姓安土重遷,要他們拋家舍業,成為屯田民,怕是很難。”
“就算我們把人都按軍隊編製集中起來,日夜勞作,又能如何?他們內心不願意過那種軍事化的生活,種的又不是自己的地,還要承受那麼高的賦稅。你指望他們有多大的生產積極性?他們中那些安於現狀,只想有口飯吃的還好說,不安於現狀的,受不了這種罪的,可能會跑,也可能會反。”
“生產積極性?”任峻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語,覺得有些新鮮。
他是個聰明人,很快就明白了這個詞語表達的意思。
沉思片晌,道:“照賢侄這麼說,這屯田之策竟然是一無是處,不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