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入宅門深似海
晏裴野再次遞過來剩下的那張餅時,沈南玉有些遲疑,晏裴野說道:“放心吃吧,這回不作弄你了。”
他低頭看着眼前的小奴隸轉過身就泄憤似地狠狠咬了口餅,暗暗好笑,心道還真像個貓兒似……
到了王爺府邸,沈南玉立即虛浮着腳步從馬上溜下來,激出了一身汗的身體似乎沒有先前那麼昏沉了。
晏裴野一聲不吭地扔了鞭子給沈南玉,抬腿邁步進了府門。
阿赤那正抬手接鞭,卻見鞭子已落到了沈南玉手裏,便冷哼了一聲,說道:“喂,鎮西王府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你小子可要靈醒着點。”
沈南玉垂頭溫順的答道:“是,一切聽您吩咐。”
阿赤那又道:“也沒個名字,難不成叫你阿貓阿狗不成。“
沈南玉聽出這護衛在藉機發泄不滿,雖不知他因何不滿,便低垂着腦袋,一副膽小受驚的樣子回道:“小的叫尋北。”
阿赤那取笑道:“尋北尋北,哈,原來你是找不着北啊。”
沈南玉:“大人說的是,小的什麼不懂,有什麼冒犯的地方還請大人寬宥,小的感激不盡。”
阿赤那見眼前這小子似乎被嚇得面色蒼白,態度又恭謹,那點子吃味頓時消了不少。
便衝著在旁邊吩咐接馬的於管家說道:“你去給安排個地方。”
於管家望着這一老一少,一時拿不定主意,便多嘴問了一句道:“二公子可有特別交代?”
阿赤那不耐煩地說:“隨便安哪個犄角旮旯就行了,問那麼多做什麼。”
於管家便不多言了,阿赤那是近侍,鎮西王愛兵如子,他一個內府管家,在氣勢上是天然輸於這些**的,自然也不會真認為應該像阿赤那說的那樣隨意安排到哪個角落,他錯開一步,讓阿赤那先進府,心裏開始琢磨着這二公子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他上下打量,見這一老一少形容憔悴,小的更是個病懨懨的,實在找不出有什麼特別的,但這麼不起眼的人卻是二公子親自拎回來的。
這府上若是缺人,隨便喊個奴才往人市上轉悠一圈不就行了,哪還有這麼大模大樣坐着主子的馬回來的?
於管家一邊琢磨着,一邊親自領着二人跟着他從角門進府。
於管家一路前引,費伯東張西望,沈南玉則一聲不吭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一路上於管家用心囑咐着:“你二人進了這府里可就是鎮西王府的人了,你們的賣身契是死契,那便生死都由主子說了算,以後若主子吩咐,辦差要手勤嘴緊……這角門沒有吩咐,不可輕易出入,府里前院都是貴人們住的地方,若是衝撞了哪個主子,少不得挨頓鞭子。”
沈南玉是知道高官貴邸規矩的,但仍裝作懵懂的樣子問了一句:“這府里王妃凶嗎?”
外事歸王爺,內事自然是歸王妃管了。
於管家倒好心,提醒了一句:“陸夫人凶不凶,也看待誰。總之你不要觸霉頭就好了。”
於管家看着身邊小孩雖一副病體,但行走從容,越發覺得自己剛才心裏琢磨的彎彎繞繞沒錯,總之,小心對待是沒錯了。
一想到這,他越發的好聲好氣,吩咐了後頭跟着的小廝把馬牽走,便親自領着這二人準備去找陸夫人報告一聲。
可巧剛越過前廊便遠遠見着陸夫人身邊的乳母宋嬤嬤過來了。
於管家忙向前走了幾步迎着:
“喲,宋嬤嬤,您今兒個怎麼有空過來瞅瞅了。”
宋嬤嬤皺着眉頭,銳利地盯了一眼沈南玉和費伯,嫌棄地說道:
“這就是今兒個二公子領回來的奴隸?”
於管家久在內府,練就的一副玲瓏心思,素來知道陸夫人對兩個公子的一舉一動盯得緊,這才剛進府,查問地便趕着腳後跟的來了,於是老老實實應道:“正是,這不正準備領去給夫人先掌個眼。”
“噢,我來先看看。”
宋嬤嬤打量了一下,一臉鄙夷地說道:“這能做什麼啊,一個瘦不拉嘰的,一個老弱風殘,能成什麼事啊,二公子也忒不經事了點。”
於管家眼觀鼻鼻觀心的不說話。
宋嬤嬤繞着二人轉了一圈,如相馬一般說道:“張開嘴,我先看看牙口。”
沈南玉依言張開嘴,任宋嬤嬤一副對待阿物兒似地擺弄自己,費伯卻很敷衍的樣子。
沈南玉見宋嬤嬤臉色不善,連忙說道:“嬤嬤,我這爺爺近來偶感風寒,耳目遲鈍,不過他會些岐黃之術,回頭您吩咐他給您孝敬幾味調理中氣的方子,年輕女子喝了多子多福,上了年紀的喝了也能延年益壽…這都是祖傳的秘方,這方子若是到了達官貴人面前也是拿得出手的……”
費伯看着沈南玉在那現編胡說也不拆穿。
“呵,還有這本事。”聽了這話,嬤嬤的臉色放緩了些。
“若是尋常郎中倒也罷了,我是從小看着我家王妃長大的,也不是那沒見過世面的傢伙,若真有這本事,回頭便給我看看罷。”
這宋嬤嬤從小貼身伺候王妃,素日裏便覺着自己高人一等,一聽費伯是給達官貴人看過的,便有些自得起來。
“不過說歸說,你們進了王府可要手腳麻利,少說多做,尤其是得聽主人的話,主人家叫你向東不得往西,讓你往前不得退後。”
沈南玉低頭喏喏道:“是,嬤嬤。”
“行吧,你這小子倒是機靈,先隨我去拜見一下主家夫人,以後有什麼事也好認得准路。”
聽到嬤嬤這明顯意有所指的交代,沈南玉不由得與費伯對視一眼。
二人也不再多話,跟着嬤嬤穿過九曲十繞的廊子,從一個角門進了一個花園。
一入花園,便覺視野豁然開朗。
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
還沒待近前,便聽到一道聲音傳出來。
“爹,這次帶我去兵營吧,我也想助您一臂之力……”
是那晏裴野,一番話豪情萬丈。
李嬤嬤連忙指揮着二人跪在稍遠一點的廊下聽訓。
一陣渾厚的爽朗笑聲傳來,想來便是鎮西王晏守城了。
沈南玉悄悄抬眸打量。
庭院中廊廡下的石桌邊,坐着個一身銀鎧如霜的男人,軍容莊嚴,氣宇軒昂,眼一抬,端的是目光寒戾鋒銳。
“還助我?就你?!你想要上陣殺敵還早着呢,那蠻狄人的大刀可是不眨眼的,而且蠻狄人一生下來就飲牛乳,可比咱們中原人壯實得多。”
“我不怕,孩兒難道長得還不夠壯實嗎?”
“壯實壯實,但你不知道那些蠻狄人的奸詐狠戾。”
“我不怕,好男兒就應當長弓破風雪,馬革裹屍還……”
晏裴野眉宇間的英武神色,儼然就是縮小版的晏守城,只是更多了幾分少年之間的狂放之氣。
“好,豪氣衝天,這才是我晏守城的好兒子。”
一雙着錦繡紋鍛的華麗宮鞋落在沈南玉面前的青磚上。
沈南玉微微抬頭,只見到女子云髻峨嵯,綽約婀娜,着一身煙色織銀鸞紋裳,發上戴着鏤金海棠的釵子,釵子上綴着琳琅珍珠,十分的雍容華貴,當聽到晏王爺那句“好兒子”時,沈南玉眼見到那女子垂落在身側的柔荑微不可覺的攥緊起來。
眨眼間,又見那柔荑聲色地鬆開鬆開,想來那女子很是在意晏守誠與晏裴野父子之間的父子情深。
沈南玉猜這人的身份一定便是於管家先前交待過的陸夫人陸宛柔了。
陸夫人聲音溫潤如玉般響起:
“王爺,元德讀書累了,剛說想見見父王呢。”
一位長相俊雅的公子哥兒被陸夫人輕輕推了一把,掀起的白袍一角從沈南玉眼前劃過去。
還不待這元德說什麼,晏裴野先出聲道:“你們在這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