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送歸
厚重的城門放下，阿瑟充當探路使者。
他進來其實只是走下過場，雙方都謹而慎之的不要真打起來，但是各自氣勢上又都不能認輸。
陳元白雖然臉色蒼白，但一言一行已有了些上位者的氣勢，一番言語敲打之後，阿瑟順利拿着一封像是安撫又像是承諾的文書出城歸隊。
將來若有史記載，自然會將這荒誕一幕，粉飾為上位者為穩固政權，不得不向手握實權者暫時妥協。
晏裴野聽到阿瑟說，陳元白要第二日才將沈南玉送出來時，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他想幹什麼？”
阿瑟撇了撇嘴：“我看就是陳元白覺得又簽放權文書又被迫放人，覺得太沒面子，所以才想着要拖延一下……順帶，噁心一下公子你。”
晏裴野冷哼了一聲：“來之前，我爹可難得說了一句，讓我便宜行事，陳元白若想整妖蛾子，可得想好了什麼後果。”
阿瑟說道：“是呀，我剛才也是這麼說的……說我們王爺一生忠義，只要一天這繼位者不明，王爺就一天不用困在忠義二字裏面委屈自己……，您沒看到他當時的臉色，刷的一下就黑了。“
晏裴野問道：“南玉有沒有事？”
阿瑟說道：“公子您放心吧，雖然沒有說上話，但看着沒受傷……您說咱們要不要順帶敲打一下長安城裏的這些官老爺們，彰顯一下咱們鎮西鐵騎的實力？以後他們要是再敢不按時把軍餉糧餉發過來，咱們就撕他丫的？”
晏裴野嗤了一聲：“你以為就憑現在國庫里的銀子，陳元白還有心顧得上這幾十萬大軍的伙食費嗎？他能將文書給得這麼順利，說明兜里比本公子還窮。“
阿瑟摸了摸下頜：“說得倒也是啊……公子，我真的好久過您身上有錢的樣子了。”
晏裴野毫不客氣地敲了一下他的頭。
阿瑟嘻嘻笑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說道：“公子您說，陳元白磨蹭這點時間，究竟是想幹什麼？難不成真是捨不得南玉，畢竟要沒有南玉，他現在還只是個貓在杞州的破落王爺呢。”
晏裴野想了下，說道：“不行，今晚上還是要去堵一堵！”
他腳一動，阿瑟連忙摁住他：“不行，公子您不能去城裏，萬一陳元白就是想要您着急，然後誘您過去，您一去就正中了圈套……要是您出了事，咱們可就全軍覆沒了，咱們跑了這麼遠，可不是來給人送人頭來的……”
晏裴野道：“這還用你說嗎？撒手，本公子地讓陳元白忙起來，沒時間起什麼花花腸子……”
阿瑟這才鬆開手，噢了一聲：“這樣啊，那還猜不多，要不說公子您就是聰明。”
沈南玉揉着綁紅了的手腕，在屋內踱着步。
沒過多久，史晁便來了。
一見沈南玉，老學究居然倒頭要拜。沈南玉豈敢受他如此大禮，連忙死死的架住了他。
“夫子，您這是要折煞晚輩了，我何德何能，要受您如此大禮？”
史晁嘆了一口氣：“你是個人才，絮老夫眼拙了，竟沒有看出來，你小小年紀，有如此修為，如今殿下迫於形勢，不會對鎮西軍下手，但假以時日，只怕又要再起腥風血雨……老夫來，就是要拜託你一件事……”
沈南玉不由得啞然失笑。
看史晁的行為，應該是知道陳元白會迫於形勢，不得不放自己走了。
當初鎮西王要她作為棋子，埋在陳元白身邊，現在史晁只怕又要做一個說客，反過來想要自己埋伏在晏家身邊了。
果然，史晁感慨了一番在晏府的舊交情之後，便翻動口舌，將三皇五帝的忠義之人細數了一遍，末了，眼巴巴地瞅着沈南玉。
沈南玉有些無奈又好笑，這老夫子說起古史經典，還真是沒有什麼變化，這數段古言誦下來，幾乎能將自己的瞌睡蟲喚出來。
她定了定神，問道：“學士，您覺得大譽需要一個什麼樣的皇帝？“
史晁正色道：“如今大譽北有蠻狄侵擾，南有越人隱隱作亂，陛下新祚，天下正是將亂末亂時期，所有人都等着一個明君來再定乾坤……“
沈南玉眉目間籠上一層憂色，說道：“再定乾坤……若這人品性不良，為了得到這滔天的權勢，用盡骯髒手段，已全然不是當初那個澄澈之人呢？”
史晁沉默了一瞬，沈南玉之言隱晦地挑明了近日長安城內的傳言。
昭帝的死的確沒有那麼簡單，傳言有說杞王殿下末得奉召，便突然回京有些蹊蹺的，也有說世家大族為了這個帝位不旁落，特意招募所謂神醫以侍疾之名實行挾持之事的……
不過只腦中閃了一瞬，史晁眉宇清明地說道：”老夫斗膽說一句，逝者已去，便往事俱已，一切得向前看，江山不能亂……做大事者，不拘小節，老夫雖沒有什麼縱橫之才，但觀殿下，也頗有正氣，再說眼下還有太后坐鎮，老夫只希望這大譽百年基業，不要再風雨飄搖，這也是老夫對你的厚望，既然你有此才華，無論如何，一定要維穩邊陲啊。”
沈南玉靜默下來。
連史晁這樣最正統不過的老學究，都覺得‘往事俱已，一切得向前看……’，看來陳元白至少贏得了儒林學子的支持。
那些前進途中，不管是迫不得已的，還是主動出擊的，累累白骨，終究是匍匐在他腳底下，成為他一步一步的階梯。
她低垂下眸，掩去了眼中有些迷茫的神色，說道：“我會竭盡全力的。”
史晁大喜，也鄭重道：“老夫如今受殿下之恩，自也會恪盡職守，盡心扶持。”
沈南玉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地說道：“那便也拜託夫子，能守住長安城中的這一片清明了。”
她沒有看到的是，窗外的檐下，一道人影佇立良久，終究，不曾跨步進來道別一聲。
一夜無話，第二日，史晁親自將沈南玉送出城來。
他神色端莊，獨自駕着馬車，至晏裴野跟前。
晏裴野正要上前，阿瑟攔在前面，嘴裏說道：“史大人，這帘子一掀，不會有人撲出來捅我家公子一刀吧。”
不久前，他家公子可就是這麼乾的，將圍城的蠻狄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史晁冷哼一聲，傲然道：“殿下豈是此等蠅黽狗苟之人？”
一年末見，晏裴野打量着這仍是傲氣十足的老頭，心情不由得大好。
他推開阿瑟攔着的手，穩步上前，猛地掀開了車簾。
車內，沈南玉被縛了雙手，嘴也被堵住了——難怪剛才她沒能發出聲響，此時見了晏裴野，嘴角不由自主的揚了上來。
是安全的。
晏裴野聽着自己的一顆心，吧地一聲落到了實處。
……
史學士打量了一下晏裴野，說道：“朔州一別，晏公子倒是變化了不少。”
晏裴野眨了眨眼睛，突然拱身朝史晁行了一禮，說道：“當年太過頑劣，還請夫子恕罪。”
他當初可沒給人家使絆子，普濟寺一場大火還將人家的眉毛鬍鬚也燒沒了，難怪人家現在瞧着自己，面是雖是肅穆莊重，但眼裏仍有一絲抵觸。
史學士倒是沒想到他能當著將士如此認錯，倒也愣住了。
過了半晌，才說道：“這、這，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再說那時你年少，如今少年英雄，往後這大譽邊陲還要靠你等守護，切記莫要再如從前頑劣，多生事端。”
晏裴野一笑，眼神瞟了城牆那端一眼，說道：“那是自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將士們有吃有穿，無妄之災統統遠離……我晏家自然是會給陳家賣一輩子命的。”
史晁皺了皺眉頭，直覺他這話說得怪，但又挑不出理，只得說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