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活命書
孫吉祥彷彿是站在懸崖絕壁之處,前面是催死令符正疾奔而來,後面是萬丈深淵,死後被扔進亂葬崗,再也入不了輪迴。
“輪迴”這個事,對於他們這種人來說,是擺脫這一輩子羞恥最無法退讓的崛強。
所以既然連輪迴都難入,那所謂的君臣情義、至純忠孝就統統滾蛋吧……
孫吉祥咬牙切齒地想。
長安踞這裏雖有千里之遙,但葛喜得到消息時,聖旨定然已經在前往渭州的路上了。
算算時日,不過就是這一兩天的時間裏。
葛喜要替他爭取這點時間,若不然,孫吉祥一死,下一個就要輪到他。
兔死狐悲,孫吉祥囑咐葛喜趕去渭州官道,臨走之前,葛喜掉了幾滴淚,對着孫吉祥哭道,杞王府的來人十分得寵,望公公珍重……
所以,孫吉祥必須絕地反擊!
他的虛張聲勢在此刻完全沒有作用,也沒有時間讓他籌謀更好的局了。
沈南玉坐在石床上,晏裴野站在一旁呈一個守護的狀態,二人的目光居高臨下,看着在短短几瞬之間,孫吉祥的氣勢便潰不成軍。
被昭帝拋棄的事實像萬年堅冰猛然遁碎了這個閹黨悍首的自信,他委頓在地,抬頭望去時,只見石床上的年青師爺不知何時眼神變得有些不耐煩起來,神情倨傲的對他點了點頭。
是了,這兩個人一定也是得到了消息,要不然以杞王的實力,不會敢跟他談條件。
孫吉祥額上冷汗涔涔,發白的頭顱低下來,不再直視沈南玉的眼睛。
他唇瓣翕動:“元昭十六年,東宮中突發巫盅之禍……”
筆墨在宣紙上潤染成冊,一個人的過往在黑白交錯中定格,柔中帶剛的狼豪似要戳破這溫軟生平。
實際上,孫吉祥與陳元琮交好正是那段時間。
當一個皇子,攜帶重寶竭盡所能投一個太監所好時,孫吉祥真有一種這輩子榮登大寶的舒泰。
在此之前,他隨侍昭帝三十餘載,除了最得昭帝信任之外,朝中眾臣都會尊稱他一聲‘大人’,不知有多少官員大吏得其指點迷津,打通升官發財的關節,而昭帝又因其知曉百事,在官員中頗有“好聲望”而更加聽信於他。
彼時太子年輕志滿,意欲建立一個遴選清正官吏之路,無形中便與孫吉祥站到了對立面。
廢儲之路勢在必行。
陳元琮也多次說道:“大人專權多年,雖有一批門生故吏相交,但也得罪了不少朝臣。太子不能隨心所欲,自然更是心懷憤恨,一旦太子登基,大人必將大禍臨頭……”
二人一拍即合。
一時之間,宮中接二連三傳出了誹謗太子的流言蜚語。
這一切行都引得昭帝十分不滿,但昭帝訓斥是訓斥,並沒有動廢太子的念頭,畢竟太過折騰,而且這也是抗衡太后的棋局。
直到蠻狄來犯,朝中動蕩不安,卻有宮人來舉報,太子命人在宮中貯藏了火種、燃料,命兵部在校場為他私馴良馬,甚至巫盅占卜,此舉明顯是想趁國勢艱難,蓄意謀位……
昭帝勃然大怒,終於動了廢黜太子的念頭,若不是太子的一幫擁泵們在朝堂之上直諫,勸昭帝明辨是非,只怕廢儲昭書都下了,最後太子被圈禁東宮,不準與文武百官再私相授受。
滔天污浪,餘波末息,太子剛被圈禁,鎮西鐵騎便在渭州兵敗,舉朝震驚!
鎮西王晏守城奏章中呈明軍備輜重有誤,雖然陳平王授意晏守城指謫是太子驕橫奢靡,貪污了兵部銀兩,但晏守城以人在邊陲,不知詳情斷然拒絕了……
昭帝於是授意孫吉祥立即接管原為太子掌管的兵吏禮三部。
正在審查進行得如火如荼時,兵部沈固卻跳出來,自稱貪污軍備輜重貪污一案,由此聚焦在太子貪污一案上的眼睛才不得不挪開。
太子餘黨由此獲得片刻喘息生機。
……
不知何時,從監窗可以窺探到的那如火灸陽躲進了陰雲中。
孫吉祥望着年青師爺慢條斯理地將宣紙吹乾后,蒙面侍衛將其拍於自己面前時,突然醒悟過來。
這詭異的氣氛不像是雙方圖謀大業,反倒像是伸頭就鍘。
他突然覺得膝蓋發軟,訴說了太多陳情秘事的脊柱生寒。
他踉蹌着退了一步,望着那落滿罪惡的紙張有些口吃起來:“不……不對,我不能畫押……我不畫押,這就是一張廢紙,算不得數……你們讓陳元白來……”
沈南玉掏出帛布,一根根細細的擦着手指,好像那指上沾的,不是墨,而是眼前奸妄之人骯髒的血:
“公公,說得好好的,怎麼又反悔了?”
孫吉祥連連搖頭:“不對!這麼大的事,陳元白不親自來不行,我不能把這麼一大簍子事捅給你,陳元白卻沒有給我保證!”
晏裴野如同鬼魅,孫吉祥躲到哪,他便貼身趨近,讓孫吉祥避無可避。
孫吉祥在這逼仄的牢房中狼狽躲閃。
沈南玉的逼問如毒蛇的牙,落在孫吉祥的耳畔:“沈固死的那晚,公公派人去沈府要找什麼東西?”
孫吉祥如墜冰窟,惶恐地仰頭看她,說:“你……”
沈南玉說:“沈固本不至死,但你的人迫不及待地殺了他,而你又在找什麼東西?”
“不是我!”孫吉祥猛揪着發白的頭髮,“不是我!殺了沈固的是平王的暗衛!我根本不在乎沈固該不該死的!”
沈南玉跨出一步:“所以你要找的到底是什麼?”
晏裴野在孫吉祥的後面大刀闊斧般,阻着他繼續後退,兩人如同銅牆鐵壁,氣勢夾擊着孫吉祥。
孫吉祥如溺水之人,而沒有露面的陳元白就是那株浮草,誘惑着,支撐着孫吉祥:
“……是……沈固的……活命書……”
牢室中最後一絲光亮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