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雲薄
顧憐幽面色愈發冰冷,卻想起城門口那一幕。
雲薄算什麼?有人遠比雲薄薄情寡義。
敵軍元首仰慕她已久,晝玉將她懸在城門之上,讓她嫁給敵軍元首為誘以求退兵。
她本不信是他下的旨,可一向最聽他命令的臣子只是跪倒在她面前,雙眸通紅不敢看她,說請皇後娘娘以大局為重,陛下都是為了大周。
明明還是剛剛發生的事情,如今卻彷彿一場夢,越發的不真實。
亂軍大喊着誅殺顧后,踏平上京。
茫茫數十萬軍,她看不見晝玉的身影,只剩下無盡的恐懼與害怕。直到她斷了氣,也未看見晝玉的身影出現。
明知她凶多吉少,也始終未曾現身,原來他真的一心讓她去送命。
晝玉對她用情至深十數載,為她空置後宮,整個大周上下艷羨不已,原來都是虛幻。
在敵軍要她當俘虜的時候,他可以輕易便將她綁在城門,任人射殺,這樣的晝玉,與她多年來認識的深情熱忱的夫君,全然不是一個人。
恐怕晝玉獨寵她的真正原因,是顧氏堪為大用,無論是她的父親還是她的哥哥,都是朝堂的中流砥柱。
多可笑,只有她一個人自作多情地把這一切當真。
直到最後,她也因為是晝玉下旨,滿心瘡痍地站上城牆。
他既然一心要她殉國,那她便死在城門之下。
他演一往情深演的那樣真,希望看見她屍體時,他餘生來世不要後悔。
只是顧憐幽沒想到,世上真有夙夢,而她的夙夢,竟是與晝玉初見這一夜。
慶元十一年的江風徐徐吹起顧憐幽的墨發,她眸中雙眸微紅。
她的遺憾,竟是晝玉么…
這個夢裏,她無疑還會見到晝玉。
那個及冠之年,看似光風霽月,與她第一次見面的太子晝玉。
這夙夢顯然是想讓她與放下對晝玉的恨意,與他從頭再來,破鏡重圓。
但哪怕這只是一個夢,她也不想順從。
晝玉這等偽君子不配。
枕蘭悄悄將那個香囊藏入袖內,小心翼翼問道:“小姐,那您還去前廳嗎?”
枕蘭似有深意地看向她的衣角。
顧憐幽此刻才順着枕蘭的視線看向自己的衣裳,月白的衣衫上都是茶水。
想必是醒來前不小心弄污了衣衫,可此刻,顧憐幽卻恍然想起什麼,看向了廂房內的那個妝奩箱子,面色一冷:“去,當然要去。”
晝玉視線掃過大廳,卻未見到顧憐幽身影,心猛地下墜,似墮冰淵。
難道她真的不願意出現嗎?
然而晝玉悵然若失之時,一道清悅的女聲卻從身後淡淡響起:“臣女見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萬安。”
晝玉猛地回頭。
一襲石榴紅曳地裙的顧憐幽站在他面前,膚白勝雪,墨發如瀑。
這樣艷麗的顏色穿在她身上毫無艷俗,反而讓她穿出繁艷相照,雲錦萬叢之冷艷絕塵,一時間艷冠群芳。
明明她清瘦,瘦極卻偏相稱,骨肉勻凈,多一分累贅,少一分淺薄,美得毫無餘地。
十六歲的顧憐幽,就這麼一身紅衣立在了他面前。
偏偏是一襲紅衣。
晝玉的身影一震,屏氣懾息地抬步向她走去。
每走一步,似乎都能聽見自己顫抖的心跳,生怕一眨眼她就會消失。
紅衣如晚霞,步步是刀光劍影,旌旗破碎,城門大開,是她前世青白的臉和緊閉的雙眼。
顧憐幽就站在他面前,垂着首,不怒不喜。
他伸出手想撫摸她的面頰,可顧憐幽卻忽然緩緩抬眸,柳葉眸冰冷疏離到極點,讓晝玉的動作生生停在半空中。
她死的時候就是一身紅衣,來他夢裏亦然。
用這樣冰冷陌生的眼神看他,只怕是恨他刻骨。
晝玉克制住錯亂的呼吸,心緒複雜地轉而虛扶顧憐幽一把:“平身。”
顧憐幽的次妹顧濃雲卻震驚不已。
因為宴會在水上,以防意外,大家都多備了一套衣衫以備不時之需,她有意將顧憐幽備好的青色衣裙換成了艷俗的石榴紅裙。
以顧憐幽那個唯唯諾諾,不敢抬頭看人的性格,這樣打眼的衣裙定會讓她坐立不安。
可顧濃雲沒想能到顧憐幽竟能將這件紅衣穿得如此絕艷,明明這件紅衣穿在自己身上如此艷俗,穿在顧憐幽身上怎會如此落落大方!
甚至還吸引了太子殿下注意,能讓太子殿下親自扶她起身。
顧濃雲後悔不已,暗暗咬牙。
早知道就不換了!
滿堂貴女們的視線都聚集在顧憐幽和晝玉身上。
大周之光風霽月,太子晝玉便已光搖半壁江山。
清塵絕艷像不染人間煙火的聖人,常着一襲白衣風清月凈。
貌如瑭璧,氣魄似清白玉蓮,紺縷堆雲,華貴之姿無人可比肩。
太子殿下之於大周,是榮華滿帝京,大周之無上風流。
大周無男子氣度品貌可比得過太子殿下。
勿說晝玉是太子,就算晝玉是尋常世家的公子,都會成為女子們夢中的如意郎君,更何況太子殿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太子殿下此刻竟扶了顧憐幽,難不成是看中了她麽?
眾人暗暗咬牙。
這場宴會雖然沒有明說目的,可是聰明點的貴女們心裏都大概有數,這可是成為太子殿下側妃的好機會,這個機會卻讓顧憐幽抓住了。
這怎麼得了!
眾人心思各異,面面相覷之時,顧憐幽的丫鬟枕蘭卻悄悄繞到廊前,找到了正臨川吹風的雲薄。
雲薄正與周圍人交談,枕蘭卻突兀地上前打擾,雙手將香囊呈上,緊張道:“雲公子,這是我們家小姐給您繡的香囊。”
雲薄微微側首,面容清俊淡漠,一襲玄青衣衫在夜風中如霜雪冷冽。
周圍的公子們揶揄而笑:“雲薄,顧家那個小姑娘還真迷上你了。”
“又是她?小姑娘真是吃定你了。”
“還不快拿着,可別讓小姑娘傷了心。”
雲薄皺着眉垂眸看了那個香囊片刻,伸手接過,卻面色冷漠,沒有看枕蘭一眼,反而抬步就往大廳走去。
有公子忙追問道:“誒,雲兄你去哪?”
雲薄卻不回答,只是面色寒涼地走向大廳,其他人忙跟上去。
枕蘭手心浸出了汗,心跳得像打鼓,看着雲薄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