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真相

第七十二章真相

雲薄的語氣輕飄飄卻尤為冷硬:“輪不到你來施捨我。”

晝玉的聖人眸半睜半闔,並不全睜看人,像是對方根本不值得他放入眸中,慵懶而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孤不是在施捨你,而是讓你選,是死還是活,現如今你在此處毫無根基,真實身份若是暴露,一定會被殺,就像你們太尉府殺朱氏一樣,而且很明顯,除了這條生路,你沒得選。”

雲薄的語氣依舊針鋒相對:“你怎麼會這麼好心,將皇位拱手相讓?”

晝玉輕輕將那個香囊放在桌上,推到雲薄面前:“因為是孤的父皇對不起你,而且,孤已經有憐幽。”

雲薄看着那個香囊,心中的慍怒幾乎要滅頂而出。

晝玉淡淡道:“本來在江山和憐幽之間,孤雖然選了憐幽,但對於江山有諸多的不忍,還要多謝你,告知這一切都只是夙夢,現如今,孤對這虛妄的江山已經完全放下,終於可以放心與她雲遊四海。”

雲薄眸中露出冷笑的諷刺之意:“你急於找一個能夠擔住夢中江山的人,所以要犧牲我。”

晝玉微微垂眸,替他倒茶:“可你的抱負不正在於此嗎?”

雲薄猶如被勒住咽喉的人,明明很清楚自己被別人扼住了咽喉,偏偏沒有辦法掙脫,因為晝玉說的對,他就是想要坐上那個位置。

他曾經受盡了欺騙,受盡了折辱,每每見到憐幽時的不甘,只有他知道,他有多想爬到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晝玉的眸光清冽如松雲,將茶杯推到他的面前:“雲薄,孤知你不甘心,但是,孤願意將除了憐幽之外的都給你,你可以好好考慮。”

-

顧憐幽看着流雲飄飄悠悠:“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晝輕舟閉上了眼睛:“但說無妨。”

顧憐幽輕聲道:“棲如和我說,你包藏禍心,除了棲如之外,也有人給了我一份確鑿的證據,證明你在齊國公府遇刺當晚動了手腳,把西晁引到了齊國公府。我想問你,你究竟要做什麼,你到底是和我站在一起,還是站在我的敵對面?”

晝輕舟的語氣懶洋洋的:“你既然直接來問我,就說明你其實還是相信我,而我的答案和你的差不多,我和你站在一起,但是,我也站在你的敵對面,這並不矛盾。”

顧憐幽朱唇輕啟:“我信你說了實話,只是還有些不明白,上輩子西晁如此勢如破竹攻入大周,可我想,棲如沒有理由把所有兵防圖都給西晁,她想讓兩城給西晁,可是其他城池甚至直到上京的兵防和地形圖,她又有什麼理由給西晁?”

晝輕舟的聲音像是陽光一樣輕:“你懷疑對了,是我給的,我想往上爬,再也不要受制於人。這是你想知道的真相,我告訴你。”

陽光似乎都在顫抖。

顧憐幽本該覺得可怕,覺得慍怒,可是很神奇的,這一刻,她竟然沒有一絲怒意,仍舊平靜道:“上輩子,那個殺了你的下屬,是不是西晁人?”

“是,不僅是我的人,甚至殺我也是做戲。”

“那我放生血救你的時候,你其實沒有事。”

“假死葯而已,看似身中劇毒,其實只會昏迷幾天,是你中途喚醒了我,才不得不用生血吊著。”

“當年棲如究竟為什麼殺你?”

“別人可能會以為是給雲薄騰位置,但是,棲如很清楚,是因為我通敵叛國,把兵防圖給了西晁,棲如一氣之下殺我。”

“你就這麼恨大周,非要置大周於死地?”

“我只是想往上爬,我再也不要受制於人,顧憐幽,你生來光明坦蕩,怎麼會懂?”

顧憐幽只覺得周身逐漸變冷,雲朵恰好遮住了太陽,連閉着眼都能感覺到的灼熱變得陰涼,橋下流水潺潺的身影也讓人覺得冰涼,彷彿被一片穹頂壓下來:“你沒有死,那你回西晁后做了什麼?”

晝輕舟勾勾唇角,面容無來由地有些妖冶邪氣:“西晁不知道我阿娘生下來的是男是女,我當然是回去一爭王座。”

顧憐幽忽然聲音有些輕顫:“他們沒有發現嗎?”

晝輕舟的聲音似笑非笑:“權渠這麼聰明當然發現了,所以,我把他殺了,假扮成他的樣子。”

忽然間,顧憐幽有種天塌地裂的感覺,她止不住地覺得渾身發冷。

晝輕舟起身,輕輕撫摸過顧憐幽的臉龐,他的長發微微撩到了顧憐幽的臉畔,顧憐幽一睜開眼睛,就看見晝輕舟那張面若好女的面容,正含笑定定看着她,手撫過她的面龐:“對不起啊,顧憐幽,殺了你,是我的不對。”

顧憐幽渾身冰涼,心臟竟然有死一般的寂靜僵硬。

晝輕舟緩緩俯下身,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顧憐幽所有思緒都在真相之中崩裂。

晝輕舟近在咫尺地看着她:“我曾經懷着卑劣的心情愛慕着太子殿下,可他沒有多看過我一眼,後來,我想讓他看我一眼,哪怕一眼。”

“我殺了你之後,他終於將我放入眼中,只不過是滔天的恨意,太子殿下竟然有那樣的眼神,充滿了冰冷和殺戮之意,他那雙像寶石一樣的眼睛,就這麼看着我的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卻突然很想擁有你,我剛剛來到夙夢的時候曾經想過,擁有他擁有過的東西,會不會覺得幸福。”

顧憐幽十指冰涼:“你根本不愛我們任何一個人,你只是愛你自己。”

晝輕舟笑了,桃花眸如湖光山色瀲灧:“我也不愛自己,我這一生沒什麼意義,最後我也沒有能靠權渠的身份繼位,回憶起來,對我好過的人竟然只有你們兩個,所以,我想對你們好一點。”

晝輕舟的聲音輕鬆得不像是隔着血海深仇:“在這裏,你們就好好做對恩愛夫妻,閑雲野鶴,縱情山水,我會回西晁,用盡一切也會讓西晁放棄攻打大周,現如今,權渠死了,就該有個人回去填補權渠的位置,我去做我熟悉的事情,你們就去做你們一輩子都沒有做過的事情。”

顧憐幽拔出發間的簪子狠狠插進晝輕舟的胸口,鮮血湧出來,可晝輕舟只是笑:“我死不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顧憐幽依舊把簪子往裏推了一寸,狠狠頂進去,握着簪子的手無比用力,青筋都從她纖瘦的手臂上暴起來。

晝輕舟的手握住她的手,隨着她,幫她將簪子往裏推,可他臉上只有笑,哪怕鮮血從唇角流下,他也只是定定看着她笑:“被自己喜歡的人殺,是一種無比暢快的感受,就像被晝玉殺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解脫,我一點也不痛苦,只覺得享受,你在看着我,哪怕你眼裏是滔天的怒意,可這就夠了。”

顧憐幽的眸子血紅,長簪穿透了晝輕舟的身體,可他帶着血看着她笑的樣子越發艷麗妖冶,像一朵妖無格的芍藥,綻放在森森白骨之上,淋着腥風血雨,華美瑰麗,驚心動魄。

晝輕舟笑容越發的大:“顧憐幽,你的夙願達成了,你可以去和晝玉雲遊了,我死前令人造了這個夢境,希望讓你們好好過一生。”

“誰知道那個道士橫插一腳,他也試圖造夢,造夢成功后毫不猶豫自刎來見你,他以為夙夢這麼容易求得,以他一人之力就可以做到,這根本不可能,是我用了上千人,才造出這麼一個夢來。”

上千人祭爐,這個夙夢哪有那麼容易坍塌。

當年隨他攻殺顧憐幽的將領士兵,死在祭爐中,而他是最後一個祭爐的亡魂,這樣的夙夢,怎麼會塌?

顧憐幽滿手都是他的血,簪子已經穿透他的胸口,而她握着簪子的手都已經碰到了他,手上滑膩得根本握不住簪子。

晝輕舟溫柔地摸着她的臉:“我原以為你我能成為朋友,我能過一段有人真心待我的日子,但終究也只是一段時間,終究還是要結束的。”

顧憐幽青白的臉龐上都是血,混着眼淚順着面龐往下流。

晝輕舟只是反手用手背想替她擦走不小心抹在她臉上的血跡,他艷麗妖冶的面龐專註而認真,輕輕擦拭着:‘對不起,憐幽,我把你弄髒了。’”

顧憐幽猛地拔出長簪,血濺了她一身,她起身走下那座拱橋,跌跌撞撞走向門口,眾人見她一身血地出來,嚇了一跳。幸好她只是擺擺手:“我沒有受傷,走吧。”

雲緩緩移開,露出璀璨的陽光,在一身艷陽下,晝輕舟緩緩倒下去,躺在了拱橋上,他閉上眼睛,卻輕輕勾起了嘴角。

-

雲薄的思緒紛擾,晝玉卻看向樓下:“雲薄,你沒得選了,你的身份,已經要為天下皆知了。”

雲薄陡然往樓下看去,竟是禁衛軍和廷尉的人。

晝玉淡淡道:“令堂殺了人,雖然沒有留下證據,但是太尉府身上都是把柄,你的身份就是最大的問題,一定會有人把這一切揭起來。”

雲薄的心寒涼:“是憐幽嗎?”

晝玉輕聲道:“憐幽的妹妹,是朱氏的親生女兒,剛烈無畏,眥睚必報,你躲不過這一劫數。”

晝玉起身,直接離開。

而禁衛軍很快上了樓。

而雲薄伸出手,握住了那個香囊。

晝玉毫不猶豫入宮,文帝在勤政殿內倚着龍椅,一雙眼睛已是全然失神,可看見晝玉來的那一刻,他還是努力抬了抬眼皮,嘴唇虛弱地張合,不知在說什麼,晝玉湊近去聽,卻聽見文帝喃喃道:“明德…”

晝玉握住文帝的手:“明德太子在漂洋過海的時候得了病,暴斃而亡,兒臣可以肯定,此為晏清遺孤之言,曾是明德最信任的大臣。”

“復朝無望后,晏清年間的那朝臣子才選擇跟月氏和棲如,企圖壯大二者力量,將明德太子的遺孤輔佐上位,而真正的明德遺孤雲薄已經如您所願被絞殺,您可以不用再擔心了。”

晝玉的最後一個字落下,文帝終於點了點頭,了卻了一生之願。

他的手緩緩鬆懈,從晝玉手中滑落,姚掌謙哭跪在桌案前,晝玉輕輕起身走出殿中,他的表情肅穆,萬丈明陽,直洗塵寰。

他的聲音不像來自自己的身體,像來自天外,如此緩慢,似乎要度過一生:“父皇駕崩。”

殿外人跪成一片,哭聲成陣,曾經見過的畫面,如今卻如此遙遠而陌生。

起碼這一次,父皇了了一生之願,毫無遺憾。

雲薄被關進詔獄的第一時間,見到的就是一身白衣的顧濃雲,少女的臉上沒有天真嬌艷,只有冰冷凶戾,她坐在欄杆之外,開口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母親如何慘死,你也應該一樣。”

牢裏的光線很黯淡,她又偏偏一身白衣,像是來索命的無常:“你是明德遺孤的證據已經板上釘釘,你活不下來了,陛下不會允許你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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