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夙願更改

詔獄之中，顧憐幽靠在牆上，看着無垢，心中苦澀：“夙夢，要怎麼結束？”

無垢與她隔着欄杆對坐：“畢生夙願達成即為結束。”

顧憐幽閉眼輕笑道：“所以，我和晝玉在一起，隔閡盡消，一切便結束了吧。”

“是。”

但她平靜的面容下，卻是潮起翻湧：“可是我捨不得他。”

無垢輕聲道：“捨不得，終究都是要舍，現如今他不知曉這一切只是一場夢，離開，是圓滿而終，沒有痛苦。”

顧憐幽面色蒼白：“可是他這輩子活得這麼苦，我…”

她忍不住更咽失態。

他順心活着的時間這麼短，一輩子在為江山而活，她想讓他真的卸下擔子，繼承安定的江山，真正為他自己活一次。

哪怕只是一場夢。

無垢輕聲道：“貞惠皇后，不要妄想抵抗天力了，你試圖還他江山清明，讓他在這個夢裏再做一輩子皇帝，希望他將一生夙願變成做一個明君，而不是和你在一起，如此，他可以活得長一些，直到江山永明才結束夢境，你也試圖將心愿扭轉成要去雲遊天下，延長這個夢。”

他語氣忽轉：“可是夢境，終究是夢境，是會坍塌的。”

顧憐幽面色蒼白，淚如雨下。

無垢依舊規勸：“所以你每做一件事去改變了上天所造之夢，就會夢到過去，這是上天在逼你後退，可是你卻毫無畏懼，如今，齊國公府就是你的禍事，上天真正開始動手逼你就範。”

顧憐幽的聲音如此無力而虛弱，她心酸不已：“所以上天還讓他夢到虛幻的將來，試圖倒逼他主動向我走來，和我在一起。”

無垢輕聲道：“孺子可教。”

顧憐幽清瘦的手捂住眼睛，眼淚從指縫間流出：“所以，一開始我也不知道這是場夢境的時候，上天就開始讓我做夢了，也是逼我認清楚現實，不准我再改變夢境。”

每個夢都無比痛苦。

而且一個接着一個，血淋淋將事實揭開。

一開始她並不知道自己身處夢境之中，可是夢境一步步推進，她知道了遠超出自己可以接受範圍內的真相。

人世間怎麼可以這麼殘酷。

這一場夙夢，究竟是恩賜，還是上蒼對人的控制？

隨着一個個夢境到來，她一開始對晝玉懷有埋怨，後來一心想要將時局逆轉，再後來，她看見雙星相旋，看見種種舊夢，終於懂了自己不過是在一場夢中。

她曾讀過雙星咒，雙星永世不相見，若是相見，只可能在夢境之中。

連雙星想要相見的夙願，在夙夢裏都會被實現，上天給人的夙夢，真是功德無量。

真是功德無量。

顧憐幽眸中淚光閃爍，卻看着他：“我和晝玉因為已經喪命而進入夢境，您又是為何來這場夢境，僅僅就是因為要維護夢境，推着我和晝玉完成夙夢嗎？”

無垢卻沉默了片刻，片刻后，緩緩伸手摸上臉頰，撕開了人皮面具。

然而在看到無垢那張臉時，顧憐幽瞳孔猛地放大，下頜收緊，全然不敢置信。

無垢面容蒼老，含着慈愛卻心酸的笑意看她：“當年我沒有死，棲如接過的首級，不過是敵軍在陣中找到的與我相似之人，在不像的地方劃了傷痕，連棲如都沒有看出來。”

顧憐幽撲過來握緊欄杆，雙眸睜大，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的每一寸臉龐。

李謙眸子微紅，溫聲道：“對不起，女兒，我來晚了。”

顧憐幽的手越過欄杆，攥緊了他的衣角，泣不成聲：“你…”

李謙隔着欄杆看她：“當年在你手上做了洛神花記號，托你姑姑找到你，不過是因為小時候在隴西常和她用洛神花玩鬧，你母親卻以為我畫那枚洛神花，是因為我要找棲如託孤，可是我怎麼也想不到，棲如沒有找到你便罷，還因為假的李慜殺了你。”

顧憐幽難以接受，手狠狠攥緊，手上的血管青筋全都浮凸起來，她只覺得胸口極悶，幾乎不能呼吸：“所以，奉常林氏不是因為蘇墨對我的情愫導致了林青覺的自戕，而怨恨到我頭上，才矯詔把我綁去城門，而是棲如一早就計劃好的，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李謙心口沉痛：“是。”

顧憐幽胸口起伏着，痛得幾乎窒息，眼淚斷了線地流：“所以你也沒有阻止棲如。”

“當時我並不知情，直到你走了，我才知道。”李謙的聲音微顫：“我不奢求你能原諒我，只希望你能有一個好結局，順從你的心，和晝玉在一起，把這場夢境結束。”

顧憐幽卻站了起來，雙眸血紅，聲聲質問：“那你呢，你在夙夢之中的願景是什麼？”

李謙抬頭看她與亡妻肖似的面容：“我希望，我的女兒有一個好結局。”

顧憐幽閉上眼，一行清淚劃過面龐：“好結局？可是我不甘心，我的夙願太多了，我想看見他卸下所有擔子，為自己活一次，我也想看到盛世永昌，那些我曾經沒有達成的願景，我全都想一一實現，就算它只是一場夢，我也想看到海晏河清。”

李謙心酸道：“可這只是一場夢。”

顧憐幽的身子搖搖欲墜，似乎已經站不穩：“你不懂曾經為人主的抱負，我不想再看到生靈塗炭，那些沒有守住的城，沒有護住的人，我都想有一次機會，能親眼看到他們活下來，看到我的心愿達成。”

晝玉要好好繼位，文帝要無疾而終。

這片她為之活了半輩子的山河，要昌隆昇平。

她想看見，她真的想看見。

李謙站起來，想伸手去扶住她，隔着欄杆卻抓不住，顧憐幽一雙眼淚光閃爍，卻疏離地後退半步：“你走吧，就算是夙夢崩塌，我灰飛煙滅，再無轉世可能，也是我的事情，既然歸來之後，你都選擇守護在棲如身邊，將夙願改成與棲如團聚，都比現在的夙願更合理，你自了結心愿投胎轉世，你我了無恩怨。”

李謙的手僵在半空中。

顧憐幽咽下更咽，青白的面決然：“我絕對不會走，我要看到我的子民活下來，你走與否，都與我沒有任何干係。”

她的話語冰冷絕情，李謙心中苦澀，

伸出去的手抓不住。

想保護的女兒，也不要他保護。

他心酸地握着欄杆看她，忽然道：“夙夢裏每個人都是活着的。”

顧憐幽陡然抬起眸來。

李謙的聲音輕顫：“沒有人是憑空捏造，人人皆存在，他們的性情，樣貌全都和現實中沒有區別，他們做的也都是他們會做的事情，上天為保夙夢真實，以他們本人半分遊魂入夢體，只不過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只是遊魂，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就是活生生的人。”

顧憐幽的目光微變。

李謙紅着眼，溫聲道：“所以，大膽去走你的夢境，一切皆為虛假，一切都是真實，只要你想，這裏就是你的人世間。”

一切後果，他來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