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人都說娶妻不娶伏弟魔,嫁人不嫁鳳凰男。
可胡小魚偏偏就是一個伏弟魔。她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出身北方農村的小縣城,大學畢業后選擇留在大城市裏打拚,日復一日的枯燥生活磨滅了她所有的激情與熱血。
在公交車上胡小魚努力保持着平衡,結束一天忙碌工作的人們紛紛卸下了偽裝,臉上透漏出麻木與疲憊,或閉目養神或沉浸在手機中。
她也透過窗口看向外面的川流不息的車輛,心裏卻想着方才母親的那一通電話,母親問自己有沒有發工資,昨天弟弟學校又要錢了,父親又不小心傷了腿根本打不了工,希望她能幫襯幫襯家裏。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次看到家裏的來電她都有種窒息的感覺。她十分清楚家裏情況困難,父親年紀越來越大出去打工也賺不到幾個錢,母親又要常年吃藥看病,弟弟上學要交學費等等。每次發了工資她都想着要大吃一頓,可也只是想一想,除了留下自己的房租生活費其他都要匯回家裏去。若是匯款晚了幾天,母親就會像方才電話里一樣又哭又鬧直到她妥協為止。
看着同齡的女孩子每個月買新衣服、化妝品、包包、鞋子等等她也會羨慕,可是沒有人在意她喜歡什麼。其實她特別喜歡旅遊,可是手裏除了生活費其餘的錢都要打回家裏,根本不可能出去往,於是常常在網上看別人發的旅遊照片,然後保存到自己手機里,這樣就像她也去過一樣。
這些她都可以忍受,父母生養自己一回,現在她工作了供養父母也是理所應當的。可她最抵觸的是母親經常灌輸她要嫁給有錢人的想法。
大學時她也交了一個男朋友,是她暗戀已久的上一屆學長,兩人都是農村出來的,確認戀愛關係后兩個人一起規劃今後的生活,想要在大城市打拚然後組建一個小家庭,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一起還房貸。
當她將男朋友帶回家后,父母像是查戶口一樣把他的家庭情況問了個遍,面對她父母的咄咄逼人與冷嘲熱諷,男朋友帶着最後一絲自尊心,平靜地同她分了手。
自此以後一旦有人向她表白,母親都會囑咐她提前打聽出對方的家勢以及工資多少,一定要有車有房才配得上她。可她不過一普通的農村女孩,每個月拿着幾千塊的工資,憑什麼要求別人更優秀?!
母親的那些條件對於她來說,恐怕只有做別人的二奶才會實現吧。
現在再聽到這些話她已經不反駁了,因為沒有用,和家人根本說不通的。只有一個感覺,累,心累。她甚至不知道這樣的生活什麼時候是盡頭。她還很年輕,心卻早早地蒼老了,彷彿看盡了人生的庸庸碌碌,逼得她只想逃離。
好像網上說的那樣,有的人二十五歲就死了,九十歲才埋。
下公交車后又走十幾分鐘才能到家,一進門她就脫下高跟鞋並放下包,卸下偽裝和束縛,雙腳踩到地上,這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一些。
走進廚房想要做點晚飯。可一踏進去,一股餿味撲面而來。合租的女孩又將吃剩的鍋碗隨意堆在水池裏。她有些生氣地來到女孩的門前,想要提醒她不要每次都將廚房弄得亂糟糟的,剛要敲門聽到裏面傳來女孩與男朋友膩歪的聲音。
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自己好可憐,嘆了口氣,轉身回到廚房洗刷了半天終於打掃乾淨,但此時她已經什麼都不想吃了。
於是在浴室里舒舒服服地泡了個熱水澡,回到房間后看着這個不大又陰冷的朝北小次卧,這裏就是她最溫暖的港灣,只有在這裏她才會身心都放鬆。拿出那件她用了一個月獎金才買得真絲弔帶裙。平時捨不得穿,猶豫了半天一狠心換上,站在鏡子前臭美地轉了幾圈,裙子很美。
鏡子裏的少女一頭紅棕色及腰波浪長發,纖細的腰際盈盈一握,素白的臉上有兩個醒目的黑眼圈。這招搖的頭髮為她帶來許多麻煩。其實她不過是天生的紅棕色捲髮而已,每次都被老師點名,經常給人一種性格很外向火熱的感覺,但她真實的性格有些內向甚至無聊。
她苦笑了下,然後用毛巾隨意擦了擦頭髮,也不管幹沒幹透直接躺到了床上,拿起枕邊的那本山海經,藉著床頭的小夜燈慢慢地翻看,不知什麼時候便睡熟了。
忽然耳邊傳了陣陣流水的聲音,她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讓她一時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她周身環繞着流動的泉水,如同身處海底世界一般。可是她絲毫感覺不到壓迫感甚至可以自由的呼吸,這是什麼情況,發生了什麼?
看着眼前漸漸迫近地水波,蕩漾的水面散露出斑駁的月光,美輪美奐。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尖輕輕一觸,剛一碰到水面,突然,整個水面開始劇烈翻滾,水從指尖迅速往下蔓延,從指尖到手臂,最後將她整個人都捲入了水中。
她根本不會游泳,更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得不清,整個人在水裏不停地撲騰,可是還是有大量的水嗆入口中,此刻拚命撲騰想要把頭露出水面,可是一露出頭還沒喊出救命的‘救’字就又沉入水裏。
誰能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個夢也太真實了吧,她感覺已經快要窒息了。
難道她要成為第一個在夢中被淹死的人嗎?
不要啊!
方才震驚之下不覺得怎麼,現在怎麼感覺這水寒冷徹骨呢,她的手腳越來越僵硬,任她怎麼掙扎也夠不到水面了。漸漸地她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了,心想難道她真的要死了嗎?
在她迷離之際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生命里好像也沒有什麼留戀的。對父母她已經傾盡所有地去報答了,對弟弟她也是照顧有加,這樣的人生忙碌地讓人疲憊,死了便死了吧。
念頭一起她便認命地閉上眼等待生命結束那一瞬的到來。
······
“爹,都已經兩天了,娘怎麼還不醒過來啊?”一個稚嫩的女聲說道。
娘?誰在說話?難道她沒有死嗎?
胡小魚只覺得整個腦袋疼痛欲裂,尤其是太陽穴的位置,一突一突地跳動。喉嚨又腫又干,似乎快冒煙了,而且她感覺渾身冷得發抖,眼皮黏在一起怎麼也睜不開,為什麼會這麼難受啊。
忽然額頭一輕,隨即一隻帶繭的大手貼在她的頭上,手掌只是稍作停留就拿開了,又在她的額頭放上了一個用涼水打濕的毛巾,冰涼的毛巾瞬間緩解了她的頭痛。
只聽一個低沉的男聲在身邊響起,“念姐兒別擔心,村裏的朱大夫說今晚應該就會醒來了。”他頓了頓,又說道:“還有,她不是你娘。”
“她就是我娘,奶奶告訴過我說娘之前就是······哎!醒了醒了,娘醒了,爹你快看!”
胡小魚一睜開眼睛,進入眼帘的就是湊到她面前的小黑娃,渾身髒兮兮的,枯黃的頭髮還梳着兩個衝天揪,那雙黑色的眸子卻格外亮,正一眼不眨地盯着她。
見她終於醒來小黑娃高興地一下子就要撲到她身上,可還沒有挨到床邊就被一旁的男人攔住,開口道:“念姐兒,先去把灶台上熱着的葯端來吧。”
“哦,好。”小黑娃答應一聲就跑出去了。
胡小魚側過頭想要看清男人,可是他背對着窗戶逆光站立,只能看到他身材魁梧。男子兩步上前,雙手擁着她的肩膀一下子把她扶起來,讓她半靠在床頭。
不想胡小魚現在渾身無力,根本靠不住。男子便坐在她身後半擁着她,這樣才算坐了起來。可還沒有等她打量男子忽然覺得身上一涼,低頭一看,原來蓋着的棉被滑落讓她上身露了出來,原來她還穿着那件真絲弔帶裙,而且這個弔帶裙設計得十分前衛,低胸露背貼身,平時自己在房間裏穿倒無所謂,可現在她身後還貼着一個陌生男人呢。
胡小魚一時情急,劇烈地咳嗽起來,連帶着喉嚨火辣辣地疼。
男子也是一愣,手忙腳亂地把棉被拉起來,一把將胡小魚整個抱起來,只露出一顆腦袋。右手在身後扶着她,左手從床頭的桌子上拿過一隻碗,裏面裝着半碗溫開水,將碗遞到胡小魚嘴邊說道:“先喝點水,潤潤嗓子吧。”
她也終於看清了男子的長相,稜角分明地臉龐,劍眉星目,身穿褐色衣衫顯得整個人黝黑結實,一時竟看不出年紀,他抬起的手臂肌肉形狀明顯,幽深漆黑的眼眸倒影着她的面容。
男子見她一味地盯着自己看,於是將手裏的碗又往前遞了遞,示意她喝水。
突然的動作嚇得胡小魚往後一縮。這個男子濃眉微皺的樣子讓人不自覺地有些懼怕,她想要伸手接過可是雙手被裹在被子裏拿不出來,只好就着男子的手喝了起來。
喝了些水后,她總算舒服了些,喉嚨也不那麼疼。
趁着男人回身放碗,她打量了這個屋子,似乎是個土坯房,一抬頭就是木頭房梁,南邊就一個小窗戶,整個屋子黑漆漆的,而且屋裏除了她身下的床和一旁的桌子,好像也沒有什麼別的傢具。在自己的記憶里搜尋了一圈,最後確認這個地方她根本不認識。
她又看了眼男子,還是有點怕,猶豫地開口問道:“這是哪裏?你是誰啊?”不成想一出聲就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簡直嘶啞地不成樣子。
男子低聲說道:“這裏是三溪村,前幾日你落水被我救起,不記得了嗎?你放心,等你好些我就去找你的家人接你回去。”
正說著方才出去的小黑娃端了碗葯,四平八穩地走進來,一副熟練的架勢,咧嘴笑着說道:“娘,快喝葯吧,我已經試過了,不燙。”
三溪村?娘?
就算胡小魚再怎麼見多識廣,此刻也沒辦法淡定了。什麼情況?她不就是睡個覺嗎,先是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個夢,然後又差點被淹死,現在又到了個鬼知道什麼地方的三溪村,還成了別人的娘!
眼前的一切她都接受不了。
男人接過小黑娃手裏的碗再次遞到胡小魚嘴邊后,可是這次她沒有乖乖張口,反而閉緊了嘴巴,一臉的抗拒。
不管這到底是個什麼光怪陸離的夢還是其他東西,她都要回去。
既然是做了夢來到的這裏,那就再做個夢回去好了。於是從男人懷裏掙扎出來,開口道:“你們都出去,我要睡覺。”
男子見狀一愣,不過也沒有多言,順勢起了身,將葯碗放在桌上叮囑她記得一會兒喝掉,然後拉着不願離開的小黑娃一起出了房間。
兩人一走,屋子裏安靜得滲人。胡小魚躺在床上,緊緊抱住自己的肩膀,一邊流淚一邊在心中默默祈求老天爺不要同她開玩笑,讓她回到原來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