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倒
醉雪庭。
付思思走到門口,看着倆侍衛腰背挺得筆直,直勾勾的盯着前方,模樣挺好笑。
她朝後面的人瞅了瞅,便說:“這便是醉雪庭,以後你就在這裏燒飯。”
“是。”
身後戴斗篷的老者吭了兩聲,侍衛嫌惡的摸了摸鼻子:“付大人,這廝您從哪兒找來的?”
付思思嘆了口氣,朝着牌匾上看了一眼,說:“街上找的,做飯的水平過得去,要的銀子也少,剩下的,咱們分一分不是更好嗎?”
“這……那怎的裹成這般模樣?”
付思思伸手拉開斗篷,老人那張駭人的臉露了出來,是被人用刀破了相,侍衛“嘖”了一聲,付思思忙將斗篷重新蓋住,“所以,要的銀子少。”
“嘿嘿……”一侍衛立刻彎下腰,“付大人可別忘了小的啊,小的要抱好您的大腿呢!”
付思思笑了笑:“自然。”
“時候不早了,我進去看看那廝還有氣嗎?”付思思轉過身,“跟我來吧。”
待到了一處破舊的廂房,付思思立刻關上門:“先生,卓小姐就在這裏了。”
老者脫下斗篷,輕聲說:“思思啊,此番多虧你才能保住染兒一條命啊!”
“先生言重了,當初若不是因為先生,我也走不到今日。之前多有得罪,往後先生若有需求儘管吩咐。”付思思走到卓染身旁,瞧了瞧,說,“先生,我去請大夫。”
周聿點頭:“萬事小心。”
付思思走出房門,一個轉身撞在了一個人身上,付思思抬起頭:“你……”
“天師?”
天無若舔了舔唇角,退了一步:“你去哪兒?”
付思思拉着天無若到了一拐角處,四處看看沒有其他人才放下心來,說:“我去找大夫。對不起,這次為難你了,卓小姐……”
“無妨。”天無若說,“卓染本就命不該絕,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不會讓她死。”
那日付思思找到了天無若,及時救了卓染,后又將周聿偷偷帶出詔獄,安排一具死屍頂替。
十三年前,周聿乃是前朝太學長史,於付思思有恩,收留她一個孤兒直至學成。而後周聿離開京城,安排付思思進入詔獄,從此再無消息。直到卓廷一事爆發,付思思才見到周聿。
付思思感念其恩,基本為這些事忙昏了頭,將天師扯進來實為下下策,但是她說不出那些肉麻感謝的話,看着天無若脊柱發麻。
“天師,你先回去吧,陛下知道了,不會輕易放過你的。”付思思低下頭,“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老大夫看着幾近氣絕的卓染,忙施針吊著她的氣,捏開卓染的嘴,將參片塞了進去。
周聿在一旁一動不動的盯着她:“好孩子,撐下來,活着啊。”
既是在將軍府,自然與旁的名門閨秀不一樣,卓廷自卓染懂事起就開始讓她習武,以彌補先天不足。但女孩子畢竟是女孩子,身體孱弱,無法朝着卓廷方向發展,可是,在這連番酷刑里吊住一條命,也是最大的福氣。
老大夫包紮傷口時,仔細瞧了瞧卓染腹部,匕首淬了毒,所幸毒可解,最糟糕的就是厲埏川補的那幾腳,往後子嗣一事,怕是無望了。
晚間。
付思思將葯端了進來,這屋子太久沒人住,破舊寒冷,連床都是用木板臨時搭的,她將門關緊,說:“先生,這裏潮濕,我差人再送些炭火來吧。”
“思思,”周聿接過葯碗,“歇着吧,這些炭火足夠了。”
付思思“嗯”了一聲,將卓染扶起來,這人就跟沒了魂似的,軟綿綿靠在她身上,付思思能想像得到,卓染曾是大家閨秀,定是沒有受過這些苦,可被折磨的這麼慘,任誰都是心疼的。
“先生,卓小姐的身體……傷了根本,以後只能用藥吊著了……”
周聿藉著燭火看了看卓染,抹了把淚:“只要活着,就一定有法子。厲埏川這臭小子囂張不了多久了,染兒……”
付思思沒敢碰到卓染的手,雖然她可能沒有知覺,但是付思思就是覺得她會疼。
卓染死死咬住牙關,葯是一點也喂不進去,周聿和付思思都快急瘋了,但都沒有辦法。似乎連胸口的起伏都沒了,付思思趕忙掐住她的人中,但她還是安靜的躺着。
“染兒!”周聿叫着,“染兒…染兒聽話,把葯喝了……”
房內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那人從喉間發出一陣壓抑的笑聲。付思思立刻放下卓染,三兩步跨出去,抽出劍橫在那人脖頸:“何人?”
那人蓬頭垢面,衣袍破爛,白鬍子長滿了臉,不知是燭光的原因還是什麼,付思思見那人白髮蒼蒼,亂糟糟的。眼睛被頭髮擋住,很好奇他走路是怎麼看路的。
那人撥開了劍:“救她的人。”
周聿搖搖頭:“思思,把劍放下。”
那人笑了笑,走到卓染旁邊,將人一把掀起來,重重在她背心捶了幾下,付思思瞧着卓染不死都快被他打死了,看向周聿,周聿也是一臉疑惑和震驚。
不消片刻,卓染便前傾嘔出一口血,看樣子真的沒救了,付思思趕忙阻止:“快住手!”
那人不說話,端起葯碗直往她嘴裏灌。付思思看向周聿:“先生……”
“成了。”那人示意付思思扶着卓染,走到周聿旁邊,“丫頭不該死,她能活。”
***
天無若將茶盞燙了燙,香氣四溢,初世羽將奏摺扔在一邊,拿起民間的江湖紀事滋滋有味的看起來。天無若將茶盞送到初世羽面前:“皇上,您在不務正業。”
“朕知道啊。”初世羽翻着書頁,“倒是你為卓染求情,朕着實沒想到。這一次,是為了什麼?”
天無若笑了笑:“臣怎敢有私心,自然是為了國運。”
“得了。”初世羽看他笑得一臉和藹可善,正色道:“別以為朕不知道付思思找過你,而你又把朕的蘭嬪牽扯了進來,好大的本事!”
天無若自若的抬起頭。
“不過這次朕答應饒她,才不是為了國運。天師,朕如今將虎符交給厲埏川,暗中削他冠軍侯,你覺得他可怨朕?”
天無若不答話。
初世羽繼續說:“北驪之勢日漸強大,朕的護國大將軍背叛朕,這隱形的對峙沒了,朕瞧着不大歡喜。留卓染一命,朕想看她能掀出多大的浪。古羌十部慘勝,朕不下令絞殺,你可知朕想幹什麼?”
這天下一旦太平久了,就會滋生很多隱患,不如看着他們拼個你死我活,贏了輸了,全看頭腦。看所有人為了生之一字拋妻棄子,眾叛親離,這滋味確實不錯。
哪有白來的安逸?
厲埏川不配,卓染不配,這天下之人都不配!
“西啟的人送來了嗎?”
天無若垂下眸子,說:“葉韋將他的幼子葉白起送來,他和冠軍侯同日入都,已在宮外住了許久。”
葉白起,西啟蕭風王葉韋獨子,他有兩個姐姐。一個是崇文帝蘭嬪葉蘭依,另一個至今未嫁,留在西啟做了唯一一位女將,叫葉姬。
此次渃溪之戰的軍糧便由西啟供應,西啟和易東一樣兵力薄弱,不過因着糧食和港口,中曲就將他們作為獨立的封地。渃溪戰敗,皇上將卓染拖到皋都親自調查此事,西啟被晾了許久。到後來陛下要葉白起入都,葉韋才察覺此事不妙。
西啟到底是離永州近,如今永州已成為古羌人的領地,稍微有些風吹草動,皇上便會認為西啟也與古羌有勾結,葉韋和卓廷乃同袍,此事一旦被小人拿來作文章,他便是有一萬張嘴也說不清了。
即便葉韋知道葉白起入都封賞只是個幌子,實際上,陛下是時刻提醒他卓廷的前車之鑒。捨不得又怎樣,陛下管你舍不捨得。
一個人的命和全天下人的命,後者更值得追求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