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借個陶罐和菜刀
日頭升高,三人手提肩抗像三隻烏龜步履瞞珊滿載而歸。
季耀宗趔趔趄趄走進廚房卸下一小捆柴火,一屁股坐下趴在上面唉唉叫喚:“累死了....我不行了....”
“你給我起來,大把活等着你干呢!”季晴伸腳踹他。
“沒勁了,真的....從昨天下午到現在一粒米都沒進肚,今天又在山上忙活了一上午....現在看什麼都是好幾個影子....”季耀宗有氣無力地抱怨,隨便季晴怎麼踢。
“季晴,算了,別管他。”季秋蹲在地上麻利地收拾籃子裏的野菜,瞥了一眼季耀宗,抓了幾棵蒲公英丟在他身上,“自己嚼碎了敷在傷口上。”
蒲公英不僅是野菜,也是消炎止血的草藥,他那一臉的傷總得處理一下。
那邊哼哼唧唧嚼巴東西,季秋把東西分門別類放好。前幾天下過一場春雨,雖然天氣還冷着,不過也能撿到一些山菌子。
她只敢撿認識的,不認識的一律略過,惜命。
“姐,你看看這個!”季晴滿臉喜色捧着三個大芋頭跑到她面前。
“嗯?哪來的芋頭?”
“不知道,剛剛收拾收拾灶膛底下那堆碎柴火,扒出來的!”
季秋擰起眉頭看着芋頭,個頭不小,皮也沒幹皺。轉頭掃了一眼她說的碎柴火,那裏明顯比別的地方多了一些引火的干茅草。
“你早上的毛芋哪來的?”
春天不是芋頭收穫的季節,去別人田裏也挖不出芋頭來。
況且這三個芋頭很大,早上那幾個毛芋還沒拳頭大。
季晴咧嘴一笑,“就....旁邊那家....我翻牆進去在廚房找的。”說著她歪着頭想了一下,“嗯....不過我走的時候好像聽見有腳步聲過來了,不知道為什麼,又回去了。”
“唔?陳寡婦家?”季耀宗頂着一臉綠湊過去,咂咂嘴,“咱們跟她沒交情啊…”
全村也沒人願意搭理她們母女,都說陳寡婦是喪門星,剋死自己男人還剋死了兒子。
有個光棍不信邪,想娶回去做媳婦,本來都說定了的。高高興興去鎮上買兩條肉當聘禮,回來路上掉進河裏淹死了。
從那以後再也沒人敢打陳寡婦的主意,那光棍可是會水的啊。
“以前沒交情,現在有了。”季秋在廚房裏翻找了一會,連個破罐子都沒有。
扯了一根長茅草扭成繩,捆了一大把水蕨菜,起身往外走,“季晴,一起去。”
把不好的事歸諸於一個柔弱女人身上,是對未知的恐懼,也是人的劣根性,習慣性欺負弱勢群體。
反正人家偷偷示好,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對季家來說都是雪中送炭。
陳寡婦,能處。
兩家都住在村尾,隔着一個雜樹小土坡,很快就到了。
季秋站在圍牆外揚聲高喊:“陳大嫂在家嗎?”
圍牆修得不高,只到她額頭位置,踮腳就能看見院子裏的情況。
她喊了好幾聲才看見裏面那扇門裏走出來一個二十齣頭的高瘦婦人,身後還有個四歲的小女孩扒着門框探出一個小腦袋往外張望,母女倆都瘦巴巴的。
院門從裏面打開,季秋扯着季晴上前揚起笑臉。
“陳大嫂,我家妹子沒教好,早上翻牆進你家拿了幾個毛芋,我帶她來給你賠個不是。”客客氣氣道了歉,她又把手上的東西遞過去。
“這是我們掰的水蕨菜,給你和妮妮添個菜。我家廚房那幾個芋頭也是你送來的吧,等我們有糧食了就還給你行嗎?”
陳寡婦看着笑容和煦的季秋有些怔愣,垂眼看着遞到面前那一捆水靈靈的蕨菜,又看看滿臉堆笑的季晴,小聲開口。
“你家遭了難,你一個姑娘家顧着家裏不容易,幾個芋頭不值當什麼的…”
她一個婦人帶着閨女都過得艱難,秋妹子才十六,那家裏什麼光景,她住得近再清楚不過了。
“謝謝陳大嫂心善,但我妹子今天乾的這事不講規矩,偷拿你家的東西是我們不對。季晴,還不道歉?”
“陳大嫂,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偷你家東西了!”
陳寡婦驚訝地看着給自己鞠躬的季晴,“晴丫頭這是全好了?”
“誒嘿嘿…”季晴直起身子咧嘴乾笑,不好意思撓撓頭,“後腦勺磕了個大包,今天起來感覺一下就懂了很多事。”
來之前她已經想好了怎麼編瞎話,反正後腦勺的確有個大包。
“好…好,挺好的。”陳寡婦欣慰地點頭,“你懂事了,你姐姐就沒那麼苦了。”
村裡人都不願跟她家來往,當著她們母女的面說話也極其難聽。
以前季家對她們不冷不熱的,現在聽着兩姐妹客客氣氣一口一個陳大嫂,這心裏真是說不上來的熨帖。
芋頭沒有白送,有道是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今天賣個好,以後有事相托的時候也張得開嘴。
季晴搶過蕨菜塞給陳寡婦,笑得很討好,“嘻嘻~陳大嫂,我家被搬空了,沒辦法煮東西。想問你借個陶罐和菜刀,吃完這頓就把菜刀給你送回來行不?”
陳寡婦猶豫了一會,陶罐還好說,菜刀可是家裏的重要東西。秋妹子的為人她清楚,就是那個季耀宗是個窩裏橫無賴…
不過想起今早那邊傳過來哭爹喊娘的哭嚎聲,又看見他打門口過的時候那一副鼻青臉腫的慘樣,她嘆了一口氣,這兩姐妹現在應該製得住他吧…
“行,你們在這等我一會子。”
季秋看着她快步離去的背影,拍拍季晴的肩膀,“關鍵的時候,遠親不如近鄰吶…”
“嗐,主要是咱臉皮厚。不過這陳大嫂人還挺好的,咱們以後多走動走動,要借東西好開口嘛~”
季秋抽抽嘴角,這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水鬼,人情世故倒是通透,臉皮厚度修鍊得刀槍不入。
陳寡婦從家裏出來,腋下夾着一床舊被子,端了一個圓肚陶罐出來,裏頭放着菜刀。
“哎呀,我來我來~”季晴喜笑顏開跑進去接東西。
陳寡婦抿嘴笑笑,瘦巴巴臉頰上的顴骨凸得更高了,“這床棉被是我婆婆蓋過的,她走之前癱了幾年你們也曉得…你們將就着蓋,別嫌棄。”
季晴一接被子就聞到了一股難聞的味道,抽抽鼻子把被子往下抱,僵着笑臉直說沒事。
季秋上前笑着說:“實在是太謝謝陳大嫂了,我們正愁今天晚上又要挨凍了呢。這被面洗得很乾凈,我們謝都來不及,怎麼會嫌棄?”
幾人說了幾句客套話,兩姐妹帶着東西往家裏走。
“噫~這味道實在熏人…”季晴小聲嘀咕,“得虧陳大嫂的婆婆是去年夏天去世的…不然這被子咱們蓋了要長疙瘩。”
季秋深深嘆了一口氣,“沒辦法,能有床被子蓋已經很好了。人家要不是看咱們可憐,棉被不會輕易借人的。”
被套能洗,那棉胎可沒人敢洗。癱瘓幾年的老人蓋過的,就算拿出去曬,那股味道也祛不幹凈。
“說得也是…”季晴癟癟嘴,“還是得想法子掙錢,我想吃頓飽飽的米飯。說真的,我都已經想不起來米飯是啥味了…”
季秋敲敲陶罐,眯起眼睛笑笑,“一步一步來唄,辦法總比困難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