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腹黑
咸陽宮。
大宦人小丁匆匆從外面趕進來。
秦王政放下手裏的書簡,奇怪地問道:“何事如此匆忙?”
小丁湊到秦王政身邊,小聲道:“太后今日召太卜入宮,說是最近思緒不寧,命太卜算一算宮裏的風水是不是出了問題。”
秦王政挑了下眉:“自從那個嫪毐進宮,她不是安穩多了么,怎麼又想出什麼么蛾子?”
小丁道:“太后對那個嫪毐太過寵信,這樣下去是否不妥?”
秦王政忽然嘆了口氣:“罷了,她畢竟是我的母親,父親去世那麼早......只要他們沒有做地太過分,便算了罷。叫宮裏那些人閉上嘴,別亂傳閑話出去,我不想聽到宮外的人議論太后。”
小丁又匆匆出去辦事了。
過了一會兒,小丁又匆匆趕了回來。
“王上,太后要搬去雍縣的離宮居住。”
“太卜怎麼說?”
“太卜說宮裏風水沒有問題,但太后還是覺得心神不寧,想要搬去雍縣的離宮。”
秦王政沉吟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將此事告知呂相,讓他去決定好了。那個嫪毐是他弄進宮的,真想看看他聽說了后是什麼表情。”
太後趙姬和嫪毐順利搬去了雍縣離宮。他們的作死之路才剛剛開始。
嬴政想錯了一件事,呂不韋巴不得趙姬和嫪毐遠遠離開咸陽。
不久之後,在嫪毐的攛掇下,趙姬上書為嫪毐請封。
呂不韋直接批准了,給嫪毐封了個長信侯,將山陽、太原等地作為他的住地。
趙姬寵信嫪毐至極,將離宮的大小事務都交給嫪毐做主。嫪毐專權,把河西的太原郡更名為“嫪毐國”。
嫪毐在雍縣長年經營,建立了龐大的勢力,漸漸成為了秦國中僅次於呂不韋的一股強大的政治勢力。
雍縣的事情傳入嬴政耳中,但他隱而不發,在眾人面前裝作不知情。只是他心中鬱悶,便常常往林瀟瀟的崑崙觀。鬍子歸已常住崑崙觀,便與嬴政在那裏商討國家大事。
崑崙觀槐樹下,鬍子歸與嬴政正在對弈。
“呂不韋的《呂氏春秋》已成。”
“朕看過了,寫地還可以。”
“呂不韋命人將其寫在了布匹上,掛到了咸陽的城門上,還掛出了一千斤的賞金。若有人能增刪一字,便可得千金。”
“先生可是想要那一千金?”
“我試過了,做不到。《八覽、六論、十二紀》,果是集大成之作。”
“投奔秦國的名士大多集中在他的帳下,若是他們在一起都弄不出來一部好書,我大秦也就不要談什麼統一天下了。”
林瀟瀟端着果盤走了過來。
“在聊什麼?”
“在說呂不韋的《呂氏春秋》。”
“哦,一字千金啊。”
“世人皆有成見,不論這本《呂氏春秋》寫地有多好,人們還是忘不了他是個商人,上層士族也依舊不會接納呂家。”
“《呂氏春秋》匯合了諸子各派的學說,值得一讀,乍一看似乎了無新意,但細細品讀卻也能看出其中的趣味。”
“山女有何高見?”
“高見談不上,只是有點意見。呂不韋在秦為相,出秦為商。他的一切榮耀皆因秦而得。
這部《呂氏春秋》並不是他所著,只是在他主持下眾名士所著。這樣一部書怎可由他呂氏所專美?且書中內容多為雜糅其他學派而集大成,不可語春秋。”
“山女的意思是......?”
“我覺得《呂氏春秋》這個名字不適合這部書,應該改一個名字。”
“山女覺得應該叫什麼?”
“秦終將統一天下,不如就叫《大秦預覽》罷。”
“大秦預覽......”
林瀟瀟對嬴政使了個眼色:“小政去跟呂不韋講,他不是仲父么,讓他把這部書送給你,作為預祝你將來統一天下的賀禮。”
嬴政面色猶豫。
林瀟瀟彈了下他的額頭:“小政啊,不要總是被他們這些人利用,你又要學會利用他們才行。為君者未必事必親躬,只要學會讓臣工們各自發揮他們的能力。”
不得不承認,呂不韋這個人很會鑽營,懂得怎麼籠絡人心,更懂地怎麼造勢。若是秦始皇統一天下後有呂不韋在背後幫着籠絡人心,始皇的名聲應不會像後來那麼糟糕。
“小政啊,”林瀟瀟語重心長,“不論是黑貓還是白貓,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貓。為君者,應當站在更高的地方俯視臣工。呂不韋此人在經營人脈和造勢上的確有能力,不妨利用他來為你和秦國造勢。”
經林瀟瀟如此一說,嬴政心裏有了主意。數日後,他找機會跟呂不韋談了一場。
呂不韋修《呂氏春秋》是給自己和呂氏家族提升知名度。如今嬴政要截胡,他肯定不是那麼開心。但嬴政一口一個仲父,呂不韋便不能拒絕了。
又過幾日,呂不韋宴請諸侯各國的游士賓客。席間,他像眾人吐露了編撰《呂氏春秋》的本意,並言明將會把《呂氏春秋》獻給秦王。
翌日,秦王收到了呂不韋送來的《呂氏春秋》,當場龍顏大悅,大手一揮改了個名字《大秦預覽》。
於是,此世間再無《呂氏春秋》,只有《大秦預覽》。
秦王政八年,嬴政已經二十歲了。
趙國襲擾秦國邊境,大將蒙驁被困堯山。
呂不韋與眾臣商議派出長安君成蟜與樊於期攻打趙國。樊於期與呂不韋不和,故意向長安君進讒言。
“秦王政並非先王的親身兒子,呂氏妄圖以此來竊取秦國。如今蒙驁大軍被困,秦國不及來援。先王的兒子只有長安君一人,臣願追隨長安君反秦王政與呂氏。”
樊於期所言正中成蟜下懷,兩人一拍即合。
於是樊於期起草了一篇檄文,並將檄文四下散佈。
秦國地方官紳大多聽說過趙姬原為呂不韋侍妾后被送給了庄襄王,看到檄文中提出懷疑趙姬妊娠時間不對的,心裏便覺得事情可能為真。只是那些人都畏懼呂不韋,沒有採取行動而只是觀望。
督戰使張唐知道長安君反秦,星夜趕回咸陽,還帶回了一份檄文。
嬴政看了檄文非常生氣。好在他還沒有氣昏頭,當即召見呂不韋。
一番商議后,呂不韋同意派出大將王翦領兵十萬討伐長安君成蟜。同時,呂不韋還封鎖了咸陽城的消息,不讓檄文在城內傳播。
當天夜裏,林瀟瀟正與鬍子歸在院子裏藉著月色下棋,嬴政突然闖了進來。
鬍子歸奇道:“王上怎麼這麼晚過來?”
嬴政道:“先生,朕有些話想單獨與山女談。”
鬍子歸看向林瀟瀟,林瀟瀟對他點了點頭。
鬍子歸退去。樹下只剩林瀟瀟與嬴政。
林瀟瀟讓嬴政坐下,從倉庫里取了一碟子糕點和羊奶出來。
見嬴政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林瀟瀟給他倒了一杯羊奶並塞進他手裏,然後問道:“出什麼事了?”
嬴政喝了一口羊奶,鮮甜的口味在口腔中蔓延,忽然就覺得肚子餓了。他今天很生氣,晚膳都吃不下。這會兒倒是想吃了。
於是,嬴政又拿了一塊糕點吃了,這才道:“山女,長安君成蟜反了。”
“哦。”林瀟瀟淡淡應了一聲,也端起羊奶喝了一口。
嬴政有點氣悶:“山女反應為何這般平淡?我平時待成蟜還不夠好么,每次呂不韋找他麻煩,我都站在成蟜一邊,如今他竟反了我。”
“你都說呂不韋總是找他麻煩了,他反秦,必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呂不韋。”
“可......”嬴政猶豫了一下,從懷裏掏出檄文丟在棋盤上。
林瀟瀟眼睛一瞪,並未去拿檄文。
嬴政立刻氣餒,重新把檄文拿起來,雙手遞給林瀟瀟。
林瀟瀟雙手接過檄文,展開閱讀。
好傢夥。這個謠言竟然是從這裏開始傳播的。哎,嬴政真是背負了太多啊。
林瀟瀟把檄文折起來放到棋盤上。
“你就是為這個生氣?”
嬴政嗯了一聲,看樣子還在生氣。
“他們背叛秦國,總要找一個理由。不是這個,也會是其他的。”
“可是......”
“你是不是想問我檄文上說的是不是真的?”
“山女知道?”
“吾乃昆崙山女,知人間事,知過去與未來。”
“那......?”
“沒有不能說的。你的生父姓嬴名異人,秦庄襄王是也。”
嬴政眼睛一亮,大大鬆了一口氣。
“小政啊,你的出身沒有問題,問題在於你的心是否被他們動搖了。”
“我......”
“你是秦王嬴政,為統一天下而生,為百姓平戰亂而活。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以及子女,他們都沒有背負你的責任。”
“山女,我......”
“成蟜也好,樊於期也罷,他們那些人不論說什麼,目的都只是要動搖你的內心。也許將來還會有人背叛你,你要讓自己的內心強大起來。你要站地比他們更高,望向更遠的方向。
百年後,誰會在乎你的父母兄弟。在史書上,留名的人是你。他們只不過是你人生旅途中一筆帶過的一句話而已。
他們所行的荒唐事,會讓他們被人們唾棄和嘲笑,更加襯托出你與他們的不同。你是你,他們是他們。要統一天下的始皇帝是你,不是他們。”
嬴政神情一僵:“山女知道母親她......”
“我知道。她是你的母親,但也是一個女人。她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她只是一個女人。你可以對她生氣,對她狠一些,可以懲罰她。但不要忘記,你是秦王。你是天下人的表率,也是千古帝王的表率。”
嬴政一邊吃着糕點,一邊沉思。良久,似乎想通了的樣子。
“我懂了。作為秦王,我會是一個孝順的好兒子。用她的壞,來襯托我的好。她越是對不起我,我越會對她好。把她供起來,捧得高高的。讓她內心煎熬,永遠懺悔自己犯下的錯誤。”
林瀟瀟一挑眉,忍不住笑了。
嬴政終於從暴虐變成了腹黑。
一個暴虐的皇帝會給百姓帶來不幸。一個腹黑的皇帝會給大臣們帶來壓力。作為一個合格的皇帝還是選擇腹黑比較好。
第二天,嬴政親手寫了一篇罪己詔。
在罪己詔中,嬴政絲毫不提樊於期的檄文,而是遍數他與長安君兄弟情深。直言自己沒有盡到哥哥的責任,竟然不知弟弟受了委屈。嬴政說長安君有委屈可以回家來跟他說,他必嚴懲欺負長安君的人。至於樊於期,嬴政隻字未提。
嬴政命王翦將這份罪己詔拿給長安君過目,同時命王翦私下再給長安君帶句話:“只要長安君殺了樊於期,朕不計較長安君這次的過失。”
半個月後,捷報傳來。長安君斬樊於期人頭,自縛於王翦陣前。
於是,這場雷聲大雨點小的長安君叛秦就落幕了。
事後呢,長安君負荊請罪,請求嬴政原諒。嬴政抱着他一副心疼的樣子,兄弟兩個乾脆抱頭痛哭一場。
長安君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呂不韋與眾臣議過後將其貶到邊關,等同於流放。而嬴政不同意,最後改成了距離雍城不遠的椎城。嬴政沒有奪長安君的封號,只是讓他去椎城反省。
至於那個讓長安君受委屈的人是誰,長安君沒說,嬴政也沒有問。
秦王政九年,嬴政即將二十一歲,朝廷不得不商議為其行加冠禮。
按照規矩,太後趙姬應該返回咸陽,參加秦王嬴政的加冠禮。但是趙姬推脫身體有恙,一直不肯來咸陽。
嬴政表示理解,對眾臣道:“太后不便於行,朕身為人子,當親前往。”
於是,眾臣商議后決定將嬴政的冠禮改在雍城進行。
趙姬聽說后覺得挺高興,覺得嬴政這個兒子很孝順。嫪毐聽了也很受用,覺得自己一句話能影響秦王冠禮。
嫪毐愈發驕橫,在一次喝酒時與一名貴族爭吵,竟然自稱為秦王“假父”。那名貴族當夜便奔向咸陽,通過關係見到了嬴政,並將此事告知了他。
嬴政很生氣,但也沒那麼生氣。他安撫了貴族后,親手給太後趙姬寫了一封信。
嬴政在信中對趙姬噓寒問暖,說自己聽說了一些謠言,他表示自己完全不相信,然後很期待母子再次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