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三章 獨自一人的張忠
這時,在坤寧宮得到消息的錢皇后帶着人跌跌撞撞趕來,她臉色慘敗,身子不穩,幾次都差點摔倒。
“深兒!深兒!”
錢皇后看着眼前一幕,只覺得眼前一黑,徹底失了分寸,紅着眼睛不管不顧的直接撲到井邊上。
“娘娘!”坤寧宮的管事太監和幾個女官上前,也是焦急萬分。
“娘娘,陛下在這呢,娘娘還是到一邊去,免得……”
錢皇后淚眼蒙蒙看着急得滿頭大汗的朱祁鎮,失魂落魄的心似是找到了主心骨。
“陛下……”
朱祁鎮現在沒有心思管着這些,一直死死盯着黝黑不見底的井底。
井下的懷恩,屏氣凝神,突然聽見一陣隱約聲音,心中頓時一喜。
“殿下?”
懷恩試探喊了一聲。
“嗚嗚!”面前隱約傳來哭聲。
“來人,來人,母后,母后……”
懷恩已經確認了身份。
“殿下別怕,奴婢來救殿下了!”
懷恩心頭狂跳,摸到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
懷恩懷裏抱着的,正是朱見深。
接下來懷恩拚命的扯着繩子,示意着上面的人
。
最先發現不對的,正是井口望着的朱祁鎮和漲輔。
“找到了,找到了,快拉,快拉。”
侍衛們使出吃奶的勁,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卯足勁慢慢的把到掛下去的懷恩從裏面拉出來。
先出來的是懷恩的腳,然後是腰,然後是上身。
眾人的目光全都死死的落在他的懷裏。
等整個人被拉出來之後,眾人發現,他的手裏,抱着個娃娃。
不等懷恩站好,不等朱祁鎮去抱,一向穩重的錢皇后跌跌撞撞直撲上去,使出力氣將朱祁鎮撥開,一把將滿面獃滯,目光驚恐的甚至朱見深直接摟在在懷裏,摟得死死的,滿面淚水,“深兒,深兒,嚇死母后了,嚇死母后了……”
“太醫呢!太醫!”朱祁鎮跳腳大喊。
有人連滾帶爬去太醫院請人。
金英連打帶踹,“弄水來!還有乾淨衣裳來!”
“娘的心肝,娘的心肝啊,讓娘看看哪傷着沒有!”
錢皇后捏着朱見深的小手,眼中都是心疼。
朱祁鎮仔細檢查一番,也就額頭,胳膊上都是擦破皮的傷口,都是些不打緊的皮外傷。
不幸中的萬幸,感謝老天爺。
不過這孩子畢竟受了如此大的驚嚇,似乎魂都嚇掉一般,也不哭,愣愣的就是看着錢皇后。
在錢皇后好半天的輕聲安撫之下,朱見深黑白的眼珠終於轉了轉,一把摟住錢皇后的脖子,咧開小嘴,大聲開嚎,“母后!黑,怕,疼……”
朱見深嘴裏蹦出幾個零碎詞來,聽得讓人心疼的很。
“兒啊,兒啊!”錢皇后淚如雨下,抱着孩子泣不成聲。
“母后不該讓你來的,你父皇是個不上心的,可是害了我兒,我兒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母后,母后……”
母子倆都痛哭起來,錢皇后一點國母風範都不存。
朱祁鎮很尷尬……
人家母子情深,怎麼罪魁禍首成了自己……
見太子終於轉危為安,周圍的人無不暗中鬆了一口氣。
既然太子無憂,接下來的事情,他們這些外臣,最好還是什麼都不要知道。
一眾大臣識趣的告退出宮。
“太醫,太子如何了?”
坤寧宮裏頭,錢皇后焦急的詢問。
錢皇后一路是把朱見深抱回來的,任憑朱祁鎮幾次開口都置之不理,讓朱祁鎮討了個沒趣。
到了坤寧宮,又是親自洗涮,換上乾淨衣物,給傷口抹葯。
朱見深從頭至尾配合的很,只是離不開錢皇后,眼睛一刻也不離。
錢皇后還不放心,又讓太醫細細檢查一番。
朱祁鎮很想上手,但……錢皇后不給機會啊。
“回陛下,娘娘,太子殿下無大礙,身上都只是些皮外傷
殿下年幼,突然遭此驚嚇,就是,就是嚇着了,這些日子身邊要時刻放着人。臣再給給太子爺,開些安神的葯,靜養幾日就無大礙。”
太醫細細把脈之後,接着又商議半天才給出這麼個結論。
“嗯!”朱祁鎮點點頭,“好好看,半點差錯都不能有。
看好了朕有賞,看不好,你自己掂量!”
“臣,定竭盡所能!”太醫忙道。
有了太醫院背書,總算是給所有人吃了顆定心丸。
慈寧宮專門派人來問太子如何,已經在外等着多時了。
朱祁鎮讓人帶話回去,說是太子並無大礙,只是受了驚嚇,修養幾日就無事了,讓太后不必擔憂。
眼見來問的人里還有周氏宮裏的,朱祁鎮還是一樣的話,讓她等太子修養幾日再來看望。
錢皇后心中松下口氣的同時,一股怒意直直生氣,一向和顏悅色的她冷冷的問道,“今日,都誰在太子身邊伺候了?”
話音落下,殿內外噗通跪下一片。
太子身邊伺候的一眾宮人跪倒在地,渾身抖得如篩糠一般。
錢皇后強忍着心軟,瞄了地上人一眼,淡淡的說道,“不盡心的奴婢,連自家主子都伺候不好,留着何用?
來人,拉出去。”
話音剛落,已經有人上前開始拖拽。
那些宮人太監們絲毫不敢掙扎,就跟死人一般身子僵硬。
金英也是陰惻惻看着這些人。
這些人都知道,這一但拉下去,能不能保住命都是二說。
就是僥倖活下來了,這怕也是生不如死了。
看來一向好脾氣的錢皇后今日真的是怒了,手段凌厲了許多。
坤寧宮中現在的氣氛窒息的很,朱祁鎮覺得錢皇后是對自己有怨氣了,說不準今晚上要在床上撓自己了。
窒息的氣氛,要打破。
朱祁鎮突然想起來什麼:“對了,剛剛救太子上來的人是誰?”
一個小宦官急忙跪倒在面前:“奴婢司恩,見過陛下,娘娘。”
錢皇后語氣溫柔了些:“你叫什麼名字?今日你立下大功,本宮替太子謝過你了。”
“不敢,不敢,奴婢懷恩不敢”。
懷恩連連跪下磕頭。
朱祁鎮現在聽到司恩這個名字時恍然大悟。
剛剛他就覺得這個名字好熟悉,只是事態緊急,沒來得及細想。
朱祁鎮打量這小太監,他就是懷恩啊……
懷恩本來姓戴,高密人,宣德初年,其族兄兵部侍郎戴綸被殺,其父戴希文時為太僕卿,受株連被籍沒。他以幼童入宮,被閹割為宦官,賜名懷恩。
明憲宗時被提升為司禮監掌印太監,與一般的妖艷賤貨不同,他廉潔不貪、正直忠誠,頗受內外稱讚。
孝宗幼年時期幾度危難,也多虧懷恩調護得以保全。弘治元年閏正月二十八日,為了表彰懷恩的功德,明孝宗特批為他建造顯忠祠。
“懷恩,朕問你,你下井你就沒怕?”
“嗯.......”懷恩畏懼天威,本能的有些猶豫,不過還是咬着牙老實說到:“怕!奴婢剛下去的時候怕的厲害,但下去之後反而不怕了!奴婢就一心想要將太子殿下救上來,別的什麼都顧不上了。”
“好,你倒是豁的出去”,朱祁鎮笑道:“是個可用之才,太子身邊就缺你這樣的人。”
此言一出,驚呆了四周之人。
“既然太子身邊現在沒人,從今以後,你就跟着太子,做太子身邊的伴伴,做東宮管事太監吧。”
朱祁鎮輕描淡寫一句話,卻如同驚濤駭浪一般。
懷恩也傻了,去……去伺候太子,做東宮管事太監。
東宮管事太監,東宮管事太監……
金英偷瞥一眼,知道這小太監經過這件事,是入了陛下的眼了。
這個懷恩,是一步登天啊。
內廷數萬太監的文武首領分別是司禮監和御馬監的大太監,這二位穩穩是前兩把交椅。
可這第三號人物,便是東宮太監。
別看人家在東宮,看起來什麼事不管,但要知道,人家,可是太子的伴伴,等太子上位,便直入司禮監。
這樣的潛力股,誰都會給些面子,結個善緣。
眼見這懷恩像是樂傻了一般,金英在一旁小聲提醒道:“還不快謝陛下隆恩。”
懷恩如夢初醒:“奴婢,奴婢謝陛下恩典,奴婢,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太子殿下。”
一邊說著,一邊使勁磕頭。
朱祁鎮溫言幾句便讓懷恩下去了。
“陛下”,一旁的錢皇後有些奇怪:“怎麼不見周氏前來,要不要臣妾……”
這些日子周氏來看太子的次數極少,今日又發生這等事情,怎麼……
朱祁鎮擺擺手,搪塞過去。
錢皇后心中通透,定是發生了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此時,錢皇后從一旁的宮人手上接過碗香米粥,一口一口喂着朱見深。
朱祁鎮來到塌邊,有些愧色:“吾兒今日受驚了。”
……
第二日朝會的時候,兵部,工部一同上書,請用水泥修繕官道與軍堡,朱祁鎮愉快的答應下來了。
就當百官還一頭霧水,納悶這水泥是何之時,工部突然傳來消息,說是先用水泥修繕京外二十里的官道。
一向流程緩慢的戶部卻是痛快的,大筆一揮便從太倉撥銀。
有了錢,工部極快的調撥京中一千匠戶,徵發五千徭役丁數,熱熱鬧鬧開始了修路大計。
這個法子,正是王佐從朱祁鎮那學到了。
試點工程,就是給百官和百姓們看的。
王佐知道,要想有足夠的水泥,必須有足夠多的商戶去從事此業。
如今,讓他們知道水泥為何物,有大用,便可打消他們的後顧之憂。
數千人修一條不過二十里的路,只需十來天的功夫便大功告成。
這十來天裏,有無數人都好奇的觀望着這條與眾不同的路,眼看着這水泥灰加上碎石成為水泥漿,接着又被壓在地上。
這裏面有些人,特地是從南直隸奔波好幾日趕來的。
每人心中都好奇萬分,這些東西修成的路究竟是個樣子。
二三日待水泥干后,第一條水泥路公之於眾。
吳幸作為尚書,特地告假一日,成為第一個踏在上面的人。
待吳尚書離開之後,一群迫不及待的人便踏了上去。
百姓們只是驚訝,而那些商賈之人,驚訝之餘,憑藉著敏銳的嗅覺,立馬明白了什麼。
緊接着,一封封書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往東家。
海上,天色陰沉,距離寧波五十海里之外
無風的上面海面上卻有着微微的波濤,三艘拉下風帆的貨船,在海面上隨着波濤緩緩起伏。
若是有行家瞧見這些船的吃水,定會驚訝於這船中究竟裝了多少貨物。
眼前這些船,內行人一看就知道是木方用鐵片連結,粗鄙不堪。而且這樣的船只能順風漂流,不足以逆風航行。
在片帆不得出海的大明海疆良之內,出現這樣一支不大不小的船隊,不用腦子就知道這不是大明的海船。
起伏的船頭一個打扮得好似普通商人一般的中年男子,眺望海面,又看看天,像是接着星星辨別方向,又或是在想些什麼。
“寧波,”看了許久,這男子才突然開口,而且一開口說的就是倭語。
這是個倭人。
他的語氣中滿是嚮往:“寧波富庶,幕府所有的財富加起來都比不上,大明的強盛,真是望塵莫及。”
這是個會說成語的倭人,定然不會是個普通的倭人。
“足利閣下真是好雅興啊!”
男子的身後,另一名打扮成商人模樣的男人開口道,“寧波富庶,可在大明,不過是個中等之府罷了。
若是足利閣下有機會,去南京看看,去京師看看想來會大吃一驚的。”
船頭的男人心裏發酸,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心生嚮往。
曾在幾十年前去過大明南京和京師的人,回來之後,至死還在念叨着所見。
恢宏至極,難以描述。
“陳桑,這一趟,你以為預計能獲利多少銀子。”
這位姓陳的男人捋了捋鬍鬚,伸出兩個指頭。
這個數目讓人瞠目結舌。
對於幕府來說,這也是筆不小的數字。
剛剛結束南北分裂的日本還沒從多年戰亂中走出來,幕府能徵收的稅收更本就不夠用。
除了沒錢,各地的大名這些年實力越發強大,有些已經開始對幕府不敬,試圖挑釁幕府的權威。
他作為足利家人,此次來明的目的,就是帶回急需的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