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九章 九分真話,一份假話

一百七十九章 九分真話,一份假話

這個時代的人,哪怕是最優秀的職業軍人,思維還停留在簡單的地面戰爭。

不對,就是再過三四個世紀,那也沒人能想到這玩意啊。

而這個張忠,可真是讓人大吃一驚啊,超前的讓人覺得有些可怕。

朱祁鎮實在是想不到自己手裏還有這樣的人才。

除了這下午,這通篇的文章讀下來,朱祁鎮竟還發現,他還有海權意識……

只不過這顯得很模糊,或許他自己都不清楚,張忠只是猜測以為,若是有一支船隊擁有大明這般的實力,再將飛球營裝上船,就算在面對大明這樣擁有廣闊海域,帶甲百萬的國家時,依舊可以進退有度,將會無往不利,戰無不勝……

張忠大膽以為,利用飛球摧毀一座重鎮,甚至就有可能摧毀整個國家的意志,朝廷抵抗的決心。

朱祁鎮深以為然。

這個時代是不存在防空措施的,地面對空中是絕對的優勢。

這種優勢,對大明要比對瓦剌更加巨大,體現的淋漓盡致。

因為大明有大城,有幾十上百萬人口的重鎮,這是瓦剌所不存在的。

只需想一想,當遮天蔽地的飛球飛到城池上空,將其化為火海。

恐怕沒有一個皇帝會能再有勇氣繼續堅持下去。

重陸輕海,這是中華帝國數千年來的認知。

海權的衰弱對於滿朝君臣來說更本無關緊要,因為壓根就沒人意識到這個東西。

即便是倭寇作亂,朝廷也是用禁海,”片帆不得出海”這種消極政策對待。

其實簡單點說,就是把海權拱手相送。

朱祁鎮對這種大事,自是上心。

只不過是無人可用,無可奈何啊。

張忠,可謂是天降下來的。

張忠雖然沒能突破這個限制,但他的假設恰好也正是幾百年之後華夏面臨危險的方向,海上。

只需一隻艦隊,上萬精兵,理論上就足以將這個強大的帝國鎖死在海上,讓他疲於奔命,一擊之下,就能使他兵敗如山倒,簽城下之盟。

“英國公”,朱祁鎮在上突然開口。

“陛下,臣在呢。”

張輔喜滋滋立馬開口。

看來今日這事做對了,忠兒的文章,很對陛下胃口啊。

“卿家生了個好兒子,虎父無犬子啊。”

朱祁鎮感慨之後,繼續道:“朕知道,他因為天生足疾,從小到大,怕是吃過不少的苦。”

朱祁鎮口中的吃苦,自然不是生活上的物質待遇。

更多的,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

不是殘疾人都能逆流而上,但好在張忠沒能自暴自棄。

相反,因為天生的殘疾,苛刻的張輔對他有着補償一般的父愛。

張忠不需要履行家族嫡長子的身份,不需要承擔未來大明國公的責任。

在張家,他可以想做他任何的事情,他的要求會被儘可能的滿足。

沒有條條框框的束縛,享受着貴族的一切,他的父親是大明的戰神,是大軍的定海神針。

不需特地栽培,耳濡目染,生於大明第一國公府上,他的軍事理論素質遠遠比過他人。

張輔眼睛有些濕潤,他很驕傲。

“回去告訴他,朕相信他張忠不輸給任何人,他張忠,做他想做的,會有一番自己的事業。”

朱祁鎮擲地有聲。

回府之後,張輔強忍着激動,將張忠喚到書房,將皇帝一字一句全都不落的告訴自己兒子。

張忠的內心是喜悅的,這是他第一次被認可,還是被陛下認可。

可謂是激動的心,顫抖的手,他整整一夜不能入眠……

一個早就在心中萌發的念頭不斷的蹦出腦袋,讓他心心念念,想去嘗試……

終於,他打定主意,既然陛下說只要他做自己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出一番事業。

那他,為什麼還不去做。

次日一大清早,英國公府的內宅里卻是人聲嘈雜。

管家張福嚎哭道:“去找呀,再去找找,多拍些人手,一定要把大少爺給追回來”

聽到外面動靜,張輔匆匆匆而起,便見張輔的氣喘吁吁,滿面惶恐而來:“老爺,老爺,大事,大事不好了,少爺……少爺他不見了。

“什麼?”

張輔剛剛還迷瞪的眼睛頓時瞪的溜圓。

“今早上,今早上下人打掃時候發現,發現大少爺屋裏遲遲沒有動靜。

往日這個時候,大少爺早就起來走路了。

下人進去一看,發現,發現大少爺就不在屋。老奴去問了門子,說是今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大少爺從偏門出去,也沒說去做什麼。

老爺,大少爺他走了,就留下了一封書信……”

沒等張福說完話,張輔已經奪過書信了。

上面是張忠的筆跡,他說自己不能再想從前一般渾渾噩噩,在國公府什麼都不做,混吃等死。

他要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不要去尋他,他要去講武堂……他說……”

張輔身軀一震,瞬間,整張臉都綠了:“他……他這個兒子,這輩子都沒一個人出過門啊。”

哪怕是有了假肢支撐,他還是腿腳不便,再說了,這一路上的路他也不知道啊,從張家到城門口,再出城,往哪走,這傻孩子哪知道啊。

張輔頓時覺得自己有些心絞,腦袋發暈,忙是捂着自己心口。

不多時,后園裏便傳出了女眷的哭聲,定是自己的夫人聽了消息,無法承受了。

張輔大喊:“來人,來人,去找,多派些人手,快去找……”

“老爺,小人,派人去找了,老爺莫要着急。”

張輔心底不安,他害怕忠兒在外面因為身體的殘缺被人冷嘲熱諷給取笑,這等針扎的滋味,是他一個人能承受的嗎?

整個張家,已經亂成一團了。

此刻,在通往講武堂的官道上,有人一瘸一拐,滿頭大汗,卻一臉堅定的前往。

這人,正是張忠。

他清早出門的,沒有告訴,也不願意帶任何人。

第一次出門的他,不知道哪裏有坐轎,也不曉得哪裏可騎馬,就靠着一路問人,就這麼穿着假肢,一瘸一拐的走着。

他整個人,幾乎累到了虛脫,但還是咬着牙堅持。

講武堂,是他動力,是他能夠找到自我價值的地方。

講武堂門口的軍卒,看見一個一瘸一拐來到門口的年輕人,心裏好生覺得奇怪。

有沉不住氣的,直接笑出聲來。

張忠也不惱,上前自報家門。

為首的伍長頓時差點嚇尿了,緊接着一巴掌扇在笑的最歡一人臉上。

來人自稱是英國公府長子,想要拜見巨鹿侯。

乖乖,國公爺的長子,哪怕是個瘸子,也是你能笑的?

井源目瞪口呆。

他曾見過英國公府的兩位公子,待人帶來上一看,卧槽……

還真是英國公家的。

井源不禁道:“賢侄,你這腿腳不便……怎麼來了?”

張忠熱切的說出了自己的期望,他想入學講武堂。

井源有點發懵,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娃不是瘋了吧。

張忠一臉鄭重其事說到:“井叔父,我雖是殘疾,可我依然是男兒大丈夫,男兒大丈夫,豈可在張家渾渾噩噩,混吃等死。

我來此,是希望在講武堂能學到東西,為國效力,做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兒。

所以,侄兒來了。”

說罷之後,張忠搖搖晃晃拜下。

井源心想苦笑道:“侄兒,不是叔父不要你,只是個講武堂一應事務都由陛下做主,生員是大事,叔父做不了主。

這樣,你先在這歇歇,待會我要進宮一趟,將此事稟告陛下。

對了,早上吃過了嗎?”

張忠搖搖頭。

井源像是猜出什麼:“你是一個人來的。”

張忠像是被看破心思一般,點點頭。

井源看破不說破:“好,你先吃飯,不管什麼事,先吃過飯再說。”

井源安頓好張忠之後,自己進宮的同時,又派人去英國公府報信。

朱祁鎮知道這個消息,也是覺得卧槽了。

“井卿家,你以為這張忠入學之後,能受的住?”

井源明白,陛下這是動心的。

“臣今日瞧見,這張忠似是下定了心思,想來是早就做好準備。

至於是否受的住,畢竟這講武堂……”

朱祁鎮想了想,“讓他入學吧,朕記得接下來是學兵法,讓他也聽聽,這是個可造之材。

至於別的,適當放寬些。”

“是”。

井源乾脆回話。

兩人繼續說了幾件公事,一個時辰轉瞬即逝。

這時,外面有小黃門進殿稟告:“陛下,慈寧宮來人了。”

“哦?”

朱祁鎮心中瞭然,“傳。”

來的是慈寧宮一個紫袍太監。

進殿之後,紫袍太監行禮:“奴婢見過陛下。”

“好了,你來這,可是太後有事?”

“是,太後娘娘這些日子心裏挂念已薨嘉興長公主的子嗣,準備了些賞賜,得知今日巨鹿侯恰好入宮,特地叫老奴送來。”

井源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朱祁鎮點點頭,“東西留下,你先退下吧。”

“陛下,這……”

井源不知所措。

好端端的,又不是逢年過節,太后怎麼會平白無故賞賜給自己幾個兒女東西。

“好了,井卿家,長者賜,不可辭,幾個表弟表妹也都有天家血脈,太后賞賜些東西,沒什麼大不了。”

朱祁鎮笑着說道,“朕記得好些日子都沒能和井卿家聊聊了,今日正好有些時間,說說家常。”

這話說的,井源心底更沒有底了。

二人說著說著,就提到了故去的嘉興長公主。

“朕記得姑母已經過世近十年了吧。”

朱祁鎮語氣有些悲傷。

“是,陛下,公主殿下正統四年薨逝,離今正好十年。”

井源提起,心底酸澀不已。

他與公主琴瑟和鳴,只可惜天不遂人願,獨留下他和幾個孩子……

緬懷了一下自己的姑母,朱祁鎮開始試探道:“朕知道卿家與姑母情比金堅,可人死不能復生,這麼些年過去了,卿家也得向前看。

我朝不允許駙馬都尉再娶續弦,可如今卿家已是巨鹿侯爵,侯府,還有朕的幾個表弟表妹,都得需要個主母。

卿家與朕是自家人,朕也不藏着掖着了,有話直說。

會昌伯幼女如今正是二八年華,待嫁之時,大家閨秀,品行高潔,是個良配,能成就一番好的姻緣。”

會昌伯幼女?

那不就是太后的妹妹,陛下的姨娘……

怪不得太後會……

在短短的片刻時間內,井源想了許多。

陛下說的不錯,京中哪個侯爵府中沒個正牌夫人管着。

他井源心繫亡妻,可有的時候,續弦是現實的需要。

張家,不,太后看上了他井源,而且很明顯,陛下也動了心思。

自去年北狩回京以來,井源在勛貴之中權柄日重,陛下也最為親厚。

嘉興長公主,哪怕去世十年,她依然還是井源與皇家的關鍵紐帶。

陛下知道自己是要再娶的,若是再娶,這情分定然會……

朱祁鎮用人不看裙帶關係,可親戚這身份,總歸是讓人放心,是個加分項。

到最後,與其這般,倒不是再成一門親戚,親上加親。

而且聽金英說,自己那個小姨娘也是年輕貌美,教養極好。

如此說來,井源還能老牛吃嫩草了……

反正姑父和姨夫對朱祁鎮來說,沒什麼區別。待井源離開之後,朱祁鎮讓一旁的宦官去欽天監問問,尋個好日子。

張忠當天下午,就被引進了講武堂,做了新生。

朱厚照痛心疾首,認為方繼藩這在砸西山書院的招牌。

整個講武堂上下已然是炸開鍋了。

講武堂,居然收了個瘸子。

無論是學生還是教諭,都覺得這生員其實都不錯,怎麼突然混進了這般歪瓜裂棗。

張懋一聲“大哥”之後,讓無數人明面上閉了嘴。

哦,原來是英國公府的大公子,怪不得……

有人打探到小道消息,說是張忠入學,是陛下親點了。

聽說,陛下對這個張忠尤為重視,私下稱呼國之棟樑。

即便這樣,還是攔不住私下的一些議論紛紛。

“今日讓一個瘸子入學,明日豈不是可以讓個瞎子來入學?”

講武堂現在,明擺着收容了一個廢物啊。

不少人心底在想,學堂遲早會後悔收容了這麼個傢伙的。

張懋顯得很激動,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大哥也會入學。

將自己大哥迎進宿舍,樂呵呵的前後忙活,接着又向眾人介紹起了自己大哥。

張忠第一次見到這麼些外人,有些局促靦腆,拱手作揖道:“張忠見過諸位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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