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後花園的逃婚計劃
崔鶯鶯讓紅娘在花園內側開了這邊的角門。沿着小石徑穿過假山,便可以通到張君瑞的豪華客房了。
老夫人在那日客堂聚會之後,曾經特意把紅娘叫到她的房間,狠狠地叮囑紅娘:“近日來看好小姐,切勿讓小姐胡亂走動。”
“為何小姐不能四處走動?”紅娘當時不解。
“寺廟裏現在又住進來年輕的男子,還尚未婚配。原因你不知道嗎?還用我說得那麼清楚嗎?”老夫人喝道。
原來,老夫人恐怕寺院裏有張君瑞和崔鶯鶯這樣的孤男寡女,會惹出什麼風流事來。
因為自己的女兒是一定要嫁給自己的侄兒鄭恆的,他們二人的婚事,可是沒落崔家以後翻身的希望,不能黃,不能黃啊。
紅娘當時聽罷老婦人的話,本不以為意,因為小姐總是說,她志在逃婚,志不在男人嘛。
但如今看來,小姐和張公子在後花園牆下一見面,便眼波糾纏,火花四射,紅娘不得不佩服老夫人的先見之明。
“小姐……你們速速交談,我在這門邊守着,恐怕有旁的什麼人來。”紅娘心細。
崔鶯鶯頷首,她聘聘裊裊地來到張君瑞面前,輕抬美目,脆聲說道:“張公子乃是經商之人,恐怕天下之大未常沒有你的足跡踏過。小女子久困深閨,無比嚮往外面的天空。如果張公子能夠秘密地幫助我和紅娘離此寺院,讓我們能夠今後飽覽高山大川,名都古邑。小女子願以千金相謝。”
“這又有何不可?”張君瑞不假思索,便應承下來。這位小姐滿臉月光,滿身花香。
她的臉龐上有十一郎的影子,他們二人真乃同出一轍。只不過一個是女人,一個是男人。
“為何張公子不詢問我執意離家的緣由?”崔鶯鶯不解。
在這個時代,女子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哪有什麼女子要離家遠遊四方的呢?正常人聽罷此話的反應,不是應該大吃一驚嗎?這位張君瑞怎麼絲毫不驚訝呢?
“小姐錦繡心神,冰雪聰明,既然有此心愿,必定是理由堅定,多方思量,所以在下不必多問。”原因呢,張君瑞那日在觀音堂樑上早已知曉,她不想嫁給她的表哥,她想逃婚。
“公子還是先別著急滿口答應,實際上,我希望張公子願意為我蒙受污名,讓母親以為是你……是你拐帶我離開普救寺的……”崔鶯鶯還是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
不知為何,她對張君瑞這麼信任,竟然這都說了出來。關鍵是張公子願意當這個背鍋俠嗎?
他不是法本長老的故人之子嗎?他願意從此以後變成一個拐騙小姐的小流氓嗎?從此以後被母親黑天白日地詛咒責罵嗎?這實在有點難為他了。
但這也許是最好的辦法,這樣一來,母親會認為她和男人私奔了,雖然心中怨恨,但也不會大張旗鼓地去尋找她的下落,畢竟千金小姐和男人私奔,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在下身世飄零,本就不在乎什麼名聲,只是江湖商旅,做些四海遊俠的事情,自然也能承受得住任何人的責罵。只要能為小姐分憂。”自己無父母兄弟,也無家族名譽,既從西海而來,還要回到西海那裏去。如果在中土這段時間裏,能夠順手幫助這位憂愁的小姐,張君瑞是十分樂意的。
崔鶯鶯見他滿口爽快應承,心中不禁一陣感激。那就和這位新結識的公子上演一出私奔戲碼吧!
俊男美女,寺廟相逢,一見鍾情,深夜私奔。這個故事,誰都會信?她不會假戲真做吧?想到這裏崔鶯鶯臉蛋突然有點發燙。
“不知小姐想要去往何方?”張君瑞就着細微的月光,緊緊地盯着她細嫩泛紅的臉。
“我最想去的地方第一站就是中都洛陽。書上說洛陽在天下之中,宮殿高聳,街坊繁華,在那裏能遇到四方能人異士,品嘗到南北的美食佳釀。第二站我想去揚州,看煙花三月的盛景。第三站我想去泛舟三峽,直入蜀地,求仙訪道青城山……”崔鶯鶯突然發現自己說的有點多了,因為身旁的張君瑞臉上的笑容似乎充滿了溺寵,他是在嘲笑自己人菜癮大嗎?
於是崔鶯鶯忙止住口,轉換話題道:“天下之大,怎會沒有我容身之地。張公子只需幫助我出了這高高的寺廟山門,再派一輛馬車前來接應我和紅娘,離開河中府即可。”
其實呢,馬車呢,是給紅娘準備的。她崔鶯鶯本是飛檐走壁的人,不需要什麼馬車。帶既然決定帶上紅娘,就不得不需要一輛馬車啦。
“看來小姐心中有天地,計劃也已經考慮得十分周全。只是小姐今後無人可依,將如何生活?”張君瑞非常想聽她的未來打算。
他直覺感到這位小姐一直在給他驚喜,就像張十一郎是個寶藏男孩一樣,崔小姐是一個寶藏女孩。
“除了答謝公子的一千兩,我還有首飾衣裳可以折換錢財。而且我自幼勤學女紅,繡得一手好綉品,綉品自然可以換來米面糧油。我又寫得一手好書法,還可以替人抄書抄經謀生。我熟悉草藥,精通藥理,還可以採摘草藥,賣給藥鋪呀。”崔鶯鶯胸有成竹地明朗道。
先說這麼多吧,其實她的本領太多了,她的歌舞彈奏是一等一的,實在不行還可以去青樓中賣藝啦,反正賣藝不賣身。
而且其實她玩投壺、棋牌、酒令、雙陸、鬥雞等技巧十分嫻熟,大不了去賭博競技,這樣來錢來的很快。因為師父白玉蟾特別喜歡玩,當年天天逼着她陪玩這些下九流的競技,說多了都是淚。
實在急需錢,喬裝改扮成小毛賊張十一郎去大戶人家偷點,那也十分容易。
但是這些本領,就不要說給張公子聽啦,萬一把這位公子嚇壞了,逃走了,可怎麼辦呢。
那邊張君瑞讚賞道:“在下十分佩服小姐的胸襟氣度、才能本領,小姐的確讓我大開眼界。在下一定盡全力幫助小姐實現心愿。”想不到這個嬌柔嬌媚的身體中,竟藏着這樣的好志氣和高本領。自己也許是小瞧了這位小姐呢。
他為何這樣容易就答應了她?崔鶯鶯還是有些疑惑。“敢問張公子為何一口應承此事?幫助我逃婚後,公子真的會背負罵名,可能還會惹上官司,比如拐帶良家少女之類的。我母親牛脾氣,倔得很,可不是好惹的啊!”
“你不是說要給我一千兩嗎?我是行游的商人,當然愛錢。”張君瑞笑道。
“事成之後,定當千金相酬。”崔鶯鶯再次和張君瑞確認價格。
“行!我很喜歡這樣乾脆的交易。”其實他不是為了錢,只是單純想幫助這位讓他情不自禁想親近的女孩。但如果說為了錢,可以打消崔小姐的疑慮,那他就是一個純粹的商人。
“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辦?”崔鶯鶯直覺感到這個剛認識的年輕人,很值得信任,雖然他的身份還是詭秘如霧如雲。
張君瑞沉着道:“我們先按照原計劃舉行二十五日的道場。儀式結束后,我們第二天就出發。馬車和出行的目的地我都會安排好。帶你離開寺廟的路線,我這幾天會考察好。”
月亮和彩雲在蒼穹中追逐,花影落滿了崔鶯鶯一身。
張君瑞離她如此之近,他聞着她身上沁人心脾的香味,不覺目動神搖。這種感覺,當他靠近十一郎的時候,也會有。
他為何會這樣?他同時被兩個人所吸引嗎?他是不是一個渣男?
正當張君瑞有點懷疑自己的時候,崔鶯鶯眼中充滿了喜悅和期待,她十分感謝月亮為她送來這樣的一個神奇的男人,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助自己一臂之力。看來她今夜的拜月,還有點成效。
“小姐,時辰不早了……我們還是快回吧!”站在角門旁邊的紅娘,繡鞋已經被晚露打濕。
小姐和那年輕人說了這麼久,倘若被老夫人發現怪罪下來,可怎麼辦?紅娘有點擔心。
“嗯,張公子,此事就拜託於你,千萬費心。”崔鶯鶯輕移蓮步,雙目含情。
“小姐的委託,敢不盡心竭力?夜色已深,露氣已重,小姐快快回去吧。”張君瑞嘴上這樣說,心中卻留戀不已。
“張公子,切記保密保密。”崔鶯鶯忍不住回頭叮嚀。
“小姐,快點!快點!”紅娘把角門推開一半,焦急地等候着崔鶯鶯。
“小姐放心。”張君瑞低聲柔情道。
才見面幾次的兩人,分別起來,竟然這樣困難。
“呀!你們都在這裏,你們怎麼都在這裏呀?”是琴童的聲音。
琴童本來去找法聰和惠明玩耍,但又被法本抓去談論佛法了半晌,好不容易找了一個機會逃回來睡覺,卻見他那個不成才的主人竟然在房側的假山旁,花影下,和崔鶯鶯小姐四目拉絲,反覆叮嚀,依依不捨。
張君瑞示意琴童不要高聲,又柔聲對崔鶯鶯說道:“倘若還有未盡的事宜,我們可以後花園再見面。”
“還要見面?”琴童肯定事情要壞。
愛才生憂,憂才生怖。
遠離於愛,才能無憂亦無怖啊。
琴童真想拿他和法本剛才談論的佛法大道,敲醒他家主人。
主人,清醒吧!您醒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