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崔鶯鶯不告而別
張君瑞的馬車在兩京大道上奔馳了數天,終於到達了崤函古道上重要的關卡——函谷關。
曾經的戰國時代,秦國倚靠函谷關天險,將六國的軍隊伏屍百萬,流血漂櫓。
如今大唐帝國,天下一統,函谷關早已遠離了戰火硝煙,成為中原與西北交通的一大樞紐。
兩山高聳黃河旁,函谷關城內商戶雲集,買賣興盛。
他們的馬車緩緩地走在熱鬧的街市上。
崔鶯鶯拂開車簾,向外張望雄關街景。
已經到了初夏天氣,所以下午的艷陽,盈盈燦燦。
張君瑞騎在大青馬上,有些溺寵地看着崔鶯鶯,她眉兒淺淺的描,臉兒淡淡的妝,問道:“累嗎?走了一整天了。”
“不累。”實際上坐在馬車上真的很累,崔鶯鶯覺得自己的屁股都要顛簸地開花了。
還是讓她縱馬馳騁更舒服一點啊!但是她現在還是千金小姐啊,所以不得不乖乖乘坐馬車。
如今她已經離開了母親,離開了普救寺,也算是逃婚成功了。
她也到了該換馬甲的時間了。
這身小姐衣服和行頭,讓她時刻扮柔弱,分外辛苦啊。
今晚下榻函谷關的時候,就是她崔鶯鶯的變身之際。
崔鶯鶯早已經打定了主意。
“嗯?在想什麼?”張君瑞見她神思縹緲,於是問道。
“這裏就是函谷關?老子寫作《道德經》五千言的函谷關?”崔鶯鶯裝作好奇。
“曾經的兵家必爭之地,現在是一座熱鬧的城鎮。”張君瑞只見崔鶯鶯淡淡妝容,素色裙擺,一顰一笑都是風采。
崔鶯鶯但見馬車外的風景,曠野天低,江清日近。她不禁感嘆長河落日之壯闊,從此以後,她不再困守閨房,她將盡情領略天下之大,山河之美。
那邊張君瑞似乎發現了她被風景所吸引,於是道:“等我們安頓后,我可以帶你看遍黃河上下的各種風景。”
離開普救寺的張君瑞,已經無法再掩飾自己對崔鶯鶯的心意了。
他今天的各種話術,真讓人招架不住。崔鶯鶯微笑心想道:“小姐姐我可以自己去,不需要你帶哦。”
“哦,對了。你說你是一位商人,但我還不知道你主要經營什麼貨物呢?”崔鶯鶯望着張君瑞調皮問道。
今天之後,他們就要分別了,可惜她還對他了解不多啊。
雖然已經有些交情,但他們畢竟不同道。
他要去太行山報家仇,而她呢,要去洛陽尋寶藏。
今天就分別,是最好的時機。
張君瑞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商人是經營什麼的,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於是說:“我們主要是將海外的一些奇珍異寶,拿到中原來販賣。因為都是一些中土沒有見過的奇特之物,所以往往價錢很高。”
張君瑞想了想,的確是這麼回事,他隨手掏出一個金葉片,遞給崔鶯鶯:“比如說這個金葉子,就可以賣很多錢。”
崔鶯鶯接過金葉片,啞然失笑:“這是黃金,你們做的是黃金買賣?”
張君瑞笑道:“也可以這麼說吧。”
進入中土以來,他們就是用金葉子來換錢,還挺管用的。
這金葉子的確不是中土之物,崔鶯鶯笑道:“想不到我能遇到你們這樣的海外高人,還幫助我成功逃婚。”
張君瑞指着琴童朝崔鶯鶯道:“我本就是中土人,琴童呢,他才是海外高人。”
崔鶯鶯朝琴童笑道:“怪不得法本長老總是叫你小高人,原來你是真的高人。”
一直不開口的琴童,終於說道:“再也不用和法本長老談佛論道了,我解脫了。”這次普救寺一別,應該是永別了。
法本大師,我們再見吧!再見吧!再見吧!
張君瑞又對崔鶯鶯說道:“因為我們手上現在有點東西,有人企圖不用錢就要拿到,一直追我們到普救寺。所以上次才有賊人翻牆入寺,害你掉落密室。”
原來,他們二人之間的緣分真是不淺,環環相扣,相互勾連。
如果他們都完成各自的任務之後,他們二人還可以江湖再見,也是一樁有意思的事。
崔鶯鶯又想起她之前和張君瑞在一起的一幕一幕,不禁面紅耳赤,嫣然一笑。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崔鶯鶯決定瀟洒離開。
——
進了函谷關城中,就見有店小二在門口招攬顧客。
那小二一看他們的車馬隊伍,便知道是外地來的,便想要做下這一單生意,於是上前拉住馬車笑道:“客官客官,看看我們紫氣東來客棧啦,飯菜可口,服務周到,關鍵是價錢便宜啊!”
駕着馬車的琴童聽罷,說道:“那不住了,我們只住最貴的。”
崔鶯鶯笑道:“我看這家客棧就不錯。因為這裏靠近黃河,我們還可以親自去河岸欣賞濁浪排空的壯觀景色呢。”
張君瑞策馬在前方,聽到崔鶯鶯這樣說,便道:“那今晚就下榻在此了。”
在這四海八荒,凡是崔鶯鶯說的都是對的。
凡是崔鶯鶯喜歡的,張君瑞就喜歡。
凡是崔鶯鶯討厭的,張君瑞就討厭。
杜確如果知道了,又要哭了。
隨後,他們下榻在函谷關內的紫氣東來客棧。
琴童早給張君瑞與崔鶯鶯安排了最上等的兩間客房。
短暫休整之後,張君瑞在他房間裏思前慮后了很久,他既躊躇滿志,他又瞻前顧後,最後終於決定去找隔壁的崔鶯鶯。
——理由就是要帶她出去看看函谷關的人土風情。
他鼓足勇氣輕輕地敲隔壁的房門,但房間內並無回應。
鶯鶯已經睡著了嗎?畢竟她在馬車上顛簸了這麼久了。
張君瑞失望地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但飛快轉念一想,難道她遭到了什麼意外?又被賊人掠了去?
張君瑞快速推開門,卻見房間內並沒有崔鶯鶯的身影,也沒有打鬥的痕迹,她去了哪裏?
難道是已經自己出去玩了?
張君瑞又想出門去尋,但見几案上壓着一張白紙。
她留下的信件?
他飛身過去拿起來看,果然是崔鶯鶯娟秀的筆跡——
阿瑞,再次感謝你帶我逃出牢籠。如今,你有你的家仇急需去處理,我也有我的事情需要去完成。我們就此分別,各自奔赴前程。另外,桌子上有我留下來的錢財,拜託你將紅娘安置在函谷關這裏,我將會在不久的將來,再回函谷關與紅娘匯合。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也許我們可以天涯再見。
實際上,在崔鶯鶯進入客棧的房間后,她馬上就寫好了這封書信,準備溜人了。
張君瑞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而已,她不能繼續留戀了。
杜確接到紅娘后,肯定會來和張君瑞匯合的,到時候紅娘留在函谷關是最安全的。
她帶上毫無武功的紅娘,去闖北邙山尋寶,不現實。
等到她尋到寶藏后,再來此地匯合紅娘,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等到張君瑞在自己屋內各種糾結之後再來崔鶯鶯的房間,早已不見玉人。
張君瑞看着信紙,悵然若失。
不得不承認,這一段日子以來,他的確對崔鶯鶯暗生情愫。
他幫助她逃婚不是為了那一千兩,而是情不自禁想要親近她。
他以為逃離了普救寺,他們之間還會發生很多故事,想不到離開普救寺后就是他們的分離之日。
張君瑞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拋棄在荒野的小孩。
他才來到中土不久,就情竇初開,但又被無情拋棄。
先是十一郎消失在人海,又是崔鶯鶯消失在人海。
他沒有責怪崔鶯鶯的不告而別,相反覺得鶯鶯十分洒脫,十分自然,不像自己這樣瞻前顧後,思緒鬥爭。
她不是普通的閨閣小姐,果然是人間奇女子。
張君瑞心中惆悵纏綿,崔鶯鶯就這樣在他身邊驚鴻一瞥,他還能再見到她的倩影嗎?
原來,鶯鶯也會和十一郎一樣,像風一樣來到他身邊,又像風一樣消失在他眼前。
只留下藍田玉暖,良日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有這一封簡單的書信,讓他一個人惘然傷懷。
情傷他會慢慢舔舐,但他很擔心,不用武功、不涉江湖的小姐,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望着空空蕩蕩的房間,他內心祈禱她平安康泰。
至於她書信中交代的安置紅娘一事,他一定會為她做好。
——
琴童已經在客棧內安排好了可口的食物,都是函谷關的各種特色菜。
但等了許久,既等不到他家主人也等不到崔鶯鶯小姐下樓用餐。
這兩位不會背着他跑出去約會了吧?
琴童於是上樓去敲他家主人的房門,但見他家主人房間內空空如也。
一定是帶着美人出去逛街了吧?連聲招呼也不打,害他琴童忙前忙後為他們準備晚餐。
真是重色輕小廝的典型。這樣的主人不要也罷。
琴童搖頭嘆氣。
他一回頭,卻見旁邊崔小姐的房門大開,於是就探頭去看,卻見他家那個二貨主人在窗戶邊倚欄長嘆,迎風流淚。
我的天啊!沒看錯吧?
主人上一次這樣子的時候,還是上一次。
琴童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已經敞開的房門,張君瑞一回頭,見是他的小廝琴童,於是趕緊用手背拭去情不自禁留下來的眼淚。
然後故作鎮靜地問道:“有什麼事嗎?我有眼病,往往迎風流淚。”
琴童道:“有病得治啊!主人。我記得,上次您在普救寺客房的樓頭,也是這樣迎着風傷心呢。”就是他家主人和黑衣小伙滾被窩的第二天早晨。
是啊,為何傷心的總是他?張君瑞神色戚戚道:“這病怎麼治呢?”
十一郎和崔鶯鶯都從他身邊瀟洒離開,而他卻只能在這裏深切思念,迎風流淚。
琴童道:“多被甩幾次就習慣了,就能治好。”琴童大實話。
張君瑞一怔,問道:“啊?被甩?”
“您這不是被崔小姐甩了吧?主人您手裏拿的是崔小姐留給您的分手信吧?”琴童字字戳心。
“分手信?那倒不是,崔小姐留書一封,說她要去完成一些事情,以後有緣再見。”
“主人,這種信,就是分手信。您現在的情況就是被甩了。”
“我……”張君瑞覺得他百喙難辯。
實際上,他和崔鶯鶯小姐並沒有開始戀愛,但崔小姐一定是人間清醒,所以當斷即斷,不給他留下一點點希望。
“主人,沒什麼了不起的。這是你人生中必然經歷的事情。一個男人,不被女人甩個十次八次的,就不算是男子漢。”琴童安慰他的主人道。
主人也太苦逼了,來中土才幾天,就被一男一女兩個人甩了,實慘啊。
“真的嗎?你確定?”張君瑞情竇初開,經驗匱乏。
“當然。相信我,主人。”琴童拍着胸脯道。
琴童他畢竟活了幾萬歲,琴童他從來不騙人,張君瑞選擇相信。
“主人,與其在這裏迎風流淚,不如去樓下用餐?吃飽了飯,才有力氣失戀啊。”
“我不是失戀,因為崔小姐從未把我當成戀人……”
“那,主人您對崔小姐表白了嗎?”
“沒有……”
“連表白都沒有啊,那真不算失戀。也就是失去了,失去了一個朋友。沒什麼大不了的,咱們吃飯去怎麼樣?”
“我不吃飯,我要飲酒。據說酒可以解千愁。”
“安排,安排,火速給您安排了。”琴童滿口答應,看來主人的相思病已經滲透骨髓了,必須用酒才能澆滅他的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