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們都要餓死了
晉國初平十六年四月。
雲夢府雲中縣雲安鎮,大旱三年。
山下村的村民們圍坐在村口的大榕樹下唉聲嘆氣,
“夭壽啦,今年再不下雨,不知道又要餓死幾個人啦。”
“再這樣下去,今年下半年怕是又要啃樹皮了,這日子要咋過啊。”
“前兩年還能去河裏擔水回來澆田,現在河裏的水都快乾了,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的呀。”
三歲的蘇夏被蘇老頭子抱了出來,完全籠罩在大榕樹的陰影下。
陰陰涼涼的。
她圓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好奇起來:“阿爺,為什麼大家要去啃樹皮,樹皮好吃嗎?要是把樹皮都啃掉了,那樹樹就沒衣服穿了,它是不是就羞羞了?”
“娘說不穿衣服就羞羞的,阿爺,我不想讓樹樹羞羞。”
稚嫩的嗓音在人群中響起,坐在他們這對爺孫附近的張老婆子,王老爺子,還有蘇家的老族長,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來。
目光都朝三歲的小女娃看過去。
蘇家的條件也不好,尤其是家裏人口多,子輩的加上四個媳婦就有八個人,再加上家裏九個孫子,一個孫女,兩個老人,一共二十個人。
就靠蘇家老三去鎮上打鐵鋪當小工跟家裏的十畝地養着。
卻愣是養出來一個白白嫩嫩的小丫頭出來。
身上穿的倒也不大好,就是粉色細麻布做的短褐,有兩三個補丁。
發頂扎了兩個小包子,四周還有毛茸茸的絨毛。
看着乾乾淨淨的不說,最關鍵的是那張小臉,就跟觀音坐下的童子一樣,白白圓圓的臉蛋,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珠子。
一張一合的小嘴,好看極了。
張老婆子第不知道多少次感嘆:“大同,你家這小乖乖長得真是乖,我看着年紀跟我家那臭小子也差不多,你覺得我家那臭小子咋樣?”
張老婆子比蘇老爺子大了兩歲,直接稱呼他的名字。
蘇老爺子瞬間警惕起來,將蘇夏的腦袋按向自己的肩膀處:“去去去,別打我家乖乖的主意。”
“你們聊,你們聊,我帶乖乖回家吃飯了。”
他好不容易才等來的小孫女,可不能隨隨便便就被別人家的豬給惦記了。
他抱着蘇夏就打算走。
“阿爺,你想悶死我嗎?”
蘇夏被按得呼吸不順暢,鼓着小臉掙扎。
蘇老爺子嚇得連忙鬆手。
重獲自由的蘇夏,抬着頭,沖想打她主意的張老婆子喊道:“張婆婆,狗蛋哥說他不是臭小子,雖然我覺得他不香,可他說他不臭,那他肯定就是香小子了。”
張阿婆的孫子狗蛋哥會掏鳥蛋給她吃,是個好人,不能讓張阿婆說她臭。
“哈哈哈,是是是,他是香小子,那夏寶想做狗蛋哥的媳婦不?”
張阿婆又被逗樂了,又逗起蘇夏來。
蘇老頭子臉都黑了。
正想開口,蘇夏萌噠噠的聲音又響起:“不想,我還要做我阿爺的,我阿奶的,我大伯的,大伯娘的,三叔的,三神的,四叔的,四嬸的……”
蘇夏低着頭一個一個地掰手指,“哎呀,手指不夠了。”
大家都沒搞清楚她想說什麼,就是覺得她這動作很可愛,都很有耐心地停下手上的事等她說完。
蘇夏雙手在空氣中揮了下,畫了個大圈:“反正就是很多很多人,他們都要我做他們的小寶貝,我很忙的。”
她小臉上很認真:“我沒空去做狗蛋哥的媳婦。”
“噗嗤”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陣陣笑聲響起。
剛才眾人眉心的憂愁都彷彿驅散了些。
蘇老爺子鬆了一口氣,用力地點頭:“對,我們乖乖很忙,以後不要再在我們乖乖面前說這話了。”
話落,不再給機會別人拐走他的小乖乖。
頭也不回地往村子北邊靠山的蘇家走去。
……
一到家看到一院子的臭小子,蘇老爺子就沒好氣地說道:“你們待會都不用吃飯了,連哥哥都當不好,吃了也是浪費。”
還讓別的臭小子有機會到他乖孫面前花言巧語。
蘇老爺子認定狗蛋跟自己乖孫說他不是臭小子那話就是花言巧語。
除了蘇大郎在鎮上學堂讀書,二到九郎都在院子裏,一臉懵逼。
三郎用手肘撞了撞二郎:“你帶着他們幹什麼了?”
二郎白了他一眼:“怎麼不是你帶着他們幹什麼了?”
“阿爺阿爺,我要跟哥哥們玩,快放我下去。”
蘇夏看到幾個哥哥圍着一塊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幹什麼,踢着小腳丫。
蘇老爺子怕她摔下去了,連忙彎腰將她放下來:“好好好,阿爺這就放你下去。”
蘇夏馬上湊到一堆哥哥們中間,終於看到他們在幹什麼了,豎起食指放到嘴邊:
“噓,別說話,要嚇到小蟻蟻們搬東西了。”
原來二郎他們八個剛才就是在看螞蟻抬着一條蟲子回窩。
蘇老爺子看到小孫女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了,就將怨氣撒到幾個臭小子身上,瞪了他們一眼。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他也挺疼幾個孫子的,對他們的到來還充滿期待。
前面四個孫子出生的時候,還很認真地給他們取了名字。
分別是蘇宇陽,蘇宇月,蘇宇星,蘇宇辰。
只是到了還是帶把的,就連取名都不樂意了。
以至到九郎連個大名都沒有。
蘇老爺子的媳婦聽到聲音,從灶房裏探出來半個身子:“大家又說啥了?”
“還能說啥,不就是這大旱的事情。”
蘇老爺子叮囑幾個孫子照顧好蘇夏,走進灶房。
楊氏“唉”了一聲:“今年要是再沒收成,這一大家子人可咋過?”
他們家還有這麼多半大的小子,還有個小孫女。
楊氏的大兒媳婦張氏剛去地里摘了一顆大白菜進來:“我剛跟石頭娘說了會話,她說咱村裡已經有兩家賣了孩子,賣到鎮上員外家去當小廝。”
“爹,娘,要不咱還是先讓大郎回家吧,等啥時候日子好過了,再讓他接着讀書。”
這話去年她就想說了。
家裏的日子越發不好過了。
他們家雖然不至於會做出賣孩子這樣的事來,可她也做不到讓家裏的孩子都去啃樹皮供她家孩子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