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紅蓮為那一場宴席，準備得很刻苦。
白鳳無事會去看紅蓮練舞，看她笨拙得像個木偶擺動手臂，甚至能給自己絆個平地摔。辛辛苦苦找到趙國樂師又如何？如此天資，想練成傳說中的白雪，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痴人說夢。
況且他也不喜歡簫聲，嗚嗚咽咽，像是鬼在夜哭。萬幸他住在西別院，離紅蓮的住處最遠，倒不必受這噪音叨擾。
白雪之舞雖然久遠，但也沒有那麼複雜，難得的是紅蓮每個動作都跟不上節拍。這種古曲勝就勝在一個淡雅和靈動，一旦亂了節拍便顯得左支右絀，儘管練了幾個月，然而紅蓮的舉手投足儼然是個巫儺在占卜，不但毫無美感，有時晚上看還會令人後背發麻。
終於有一日，白鳳實在是看不過去了，當紅蓮拖了半拍時，隨手撿了個石子打了過去。
紅蓮痛呼一聲，絆倒在地，然而她反應又快，當即撿起那顆石子順着原路又打了回去。
······但凡這反應能給跳舞分上半分，她也不至於把個雅樂跳得如此拙劣。
“你給我出來！”紅蓮怒道，喝退了教習舞姬和樂師，“果然是個小賊，整天就知道躲在暗處，敢不敢站出來讓本公主挖了你的眼睛！”
“是你糟蹋了好好一首雅樂，還怪別人看不入眼？”白鳳身形眨眼之間來到她面前，手指一彈，那顆石子又精準地打在紅蓮腦袋上。
紅蓮又氣憤又懊惱，一揮手讓樂師和教習舞姬退下。她已經疲憊不已，終於是連生氣的力氣也沒有，也顧不得公主威儀，乾脆坐在地上。
半晌，紅蓮許是恢復了力氣，站起身來向殿中走去。她似是終於放棄了追求那支可望不可即的舞蹈，而承認自己資質平平了。
“半途而廢，不堪大用。”白鳳冷哼一聲。
紅蓮頓時火氣上頭，噔噔噔從殿裏走出來，看上去又充滿了力量。這次白鳳沒打算成為她發火的靶子，足尖一點，轉眼間身影已在數丈之外了。
“你站住！”紅蓮不肯罷休，也運起輕功，直接追了上去。
兩人一個在前面飛身掠影，一個在後面緊追不捨，不多時便越過了大半個韓王宮。白鳳始終與她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讓她追上，也不將她甩開，直到他聽到紅蓮的腳步愈發沉重，氣喘聲也愈發明顯時，才放慢了速度。
紅蓮看見白鳳氣定神閑的樣子，心知他是戲耍自己，憤怒絲毫不減。但她已累得只喘粗氣，臉漲的通紅，也實在沒有斥責白鳳的力氣了。
“不過如此距離，你便氣喘如牛，腳步聲重得像要踩裂地面。”白鳳轉過身，“白雪要的是輕靈，你這般，如何當的起輕靈二字？”
紅蓮一怔，雖然心中不情不願，但她也承認白鳳的話一針見血。她學輕功時偷了懶，有些動作她也知道要身輕如燕，只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只是此時被白鳳點破終究有些尷尬，於是她乾脆也不再說話了。
“你若想順利獻舞，不在眾人面前丟人，只練舞是無用的。”白鳳清清淡淡道，“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你現在練基礎氣息，還來得及，勝過你如現在一般笨拙，丟人現眼。”
······
惡補輕功的第一步，是要練出體力。
輕功比其他內功更需要充沛體力，紅蓮有時吃吃喝喝疏於運動，身子一憊懶就愈發笨重。白鳳的辦法也很簡單——公主府中有十幾隻小白鳥，其中一隻的腳上綁着一個布條，只要紅蓮每天將布條上的內容答出來，就算過關。
紅蓮本不覺得有什麼困難，然而待真正開始時，她才發現沒那麼容易。
十幾隻小白鳥長得一模一樣，她須得一隻一隻地查看，有時某一隻撲稜稜飛走了，其他的也跟着一起飛，她找了半天便前功盡棄，又得滿府再找。即使找到了，這些小鳥飛的比箭都快，她跟着從東跑到西，又從南跑到北，爬高下低，幾乎累得精疲力盡。
第二步，是要練輕盈。
公主府後花園有一塊茂盛的草地，鬱鬱蔥蔥，像一塊柔軟的地毯。白鳳命人搭了個簡單的架子，鋪上幾塊薄板，似是做了一個難以承重的小橋。他讓紅蓮在這座小木橋上練舞，只要稍有不慎，紅蓮便會將木板踏破。於是她只好全神貫注運起自己那點三腳貓的輕功，動作輕柔又小心，縱是如此，搭橋的木板也越來越薄，紅蓮每日練舞好似練功，舞技長進多少不知道，但輕功的確是精進了。
白鳳每日或在牆頭，或在樹梢，也不說話，就那麼監督着紅蓮練功。他每天閑得發慌，看紅蓮練舞便成了一大樂趣，這位小公主凡事都不肯對他退讓，唯獨這幾天咽着一肚子的氣受他的擺佈，多多少少，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吧！
戲本子裏說貴族多薄情，然而白鳳看着紅蓮這般刻苦，便覺得她多半就是戲本子外的一個異類。他未曾體驗過什麼深刻的男女之情，但他明白，讀書用功會有功名，練武刻苦能成高手，唯獨情之一字，無法用努力或刻苦去換回什麼。萬兩黃金扔到水裏還能聽個響聲，可千金深情用錯了人，便如風入長林，最後連個波瀾都不會剩下。
至於紅蓮這一番深情最終能是終有迴響，抑或無疾而終，他就不知道了。
直到壽宴那一夜，他在殿外看着紅蓮獻舞，雖然隔得很遠，他卻看得格外清晰。他承擔護衛責任，不能入殿，卻也正因如此，他能在空靈的雪夜中靜靜看着那支傳說中的白雪。影影綽綽的宮牆浸滿了脂粉和美酒的頹靡味道，甜膩到沉醉，彷彿讓人從骨到皮都能無知無覺地腐爛掉，但在白雪樂曲下，白鳳發現自己變得清醒，冷靜，如同被滌盪了心神。
他赫然發現，其實，有沒有回應，也不是那麼重要。
無心插柳，柳下成蔭，在那個追尋的過程中，或許她已經能變成一個更好的自己。無論她的心上人今天能不能欣賞她的舞姿，未來能不能回應她的感情，至少在她練舞的這幾個月裏，她已經變成了一個更加優雅多才的公主，成為了七國中屈指可數的會跳白雪的人。能得到他人的肯定固然值得欣喜，但若是自己得到成長，不也是很好的結果嗎？
這支白雪，才是她這一晚，真正的收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