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人的想法是瞬息萬變的,拋開那些深入骨髓的執念不談,很少能對一個信念堅定不移,像那七情六慾總是變化無常,多少都會動搖。
前一秒還在說著討厭,下一秒又開始羨慕,生或死這種大事也往往是在一息間決定的,不是死志存得愈久便愈無法更改,而是看生活,往上時就想着再等等再停停,往下時也想在等等,真到了無可挽救的那一刻才會定下心來,立即執行。
九月初九。
隨着懷王的勢力漸壯,那些老狐狸聞着味就來了,王爺時常辦差沒有多少閑情,便只能把心思落在王妃身上,只不過這王妃比起王爺還難對付。
許時為人妻的緣故,多了很多柔和,不像昔日裏煞氣十足,但臉頰的笑意還是不常見的,不似懷王的冷,而是實實在在的漠,普天之下恐是難找着能讓她動容的存在。
“懷王妃的棋藝精湛,本侯甘拜下風。”定遠侯孟廷絮捏着棋子的手一停,敗局已定,她下棋不講章法出奇制勝,倒是很符合她的人設。
“承讓了。”
郁歡微微一笑,茶台假山的流水潺潺冒着縷縷白煙,看着他把紫檀盒推過來,裏邊裝着一整塊未經打磨的品相極好的翡翠,她故作不懂,“侯爺這是什麼意思。”
“美玉配佳人,一點點心意罷,今侯府尋得一個好夫婿,還是多虧了王妃啊,孟竹之過你不計前嫌,此等肚量我需得學習。”孟廷絮笑裏藏刀。
論是誰也不喜歡遭人利用,偏木已成舟,只能順水推舟,藉此結緣。
“原是如此。”
郁歡垂眸,默默飲茶,良久,才道:“嬌嬌心善,倒是帶給我不少歡愉,赤子之心,染了金銀就顯得骯髒了。”
孟廷絮眯了眯眼,那股子霸道勁消了些,狐疑道:“王妃當真如此想?”
“我怎麼想重要嗎?”郁歡擱下黑釉盞,不緊不慢道:“天下人心裏是如何看我的,我有自知之明,門當戶對郎情妾意,我斷然捨不得委屈了嬌嬌。只是侯爺,千防萬防家賊難防,這翡翠還是留作給嬌嬌置嫁妝吧。”
孟廷絮到底是武將,始終不太懂陰狠,“這算不算離間?”
“我素來只在乎利益,不怎得喜歡麻煩。”郁歡把紫檀盒推了過去,緩緩起身走向門外,負手站在長廊。
她的行事作風比很多人都要果斷,什麼兒女情長在她那裏還沒一碗飯重要,但偏又是出了名的護犢子,能提醒一句已然是她不可多得的好心。
孟廷絮拱手告退。
同是將門出身,若是孟畔能有她一半的城府,這個家他都不想讓庶出的長子來繼承,可惜啊。
風吹響珠簾。
吹拂着裙擺。
郁歡在風裏站了很久,瞳孔渙散根本沒有聚焦,失神的想着自己從未擁有過的親情,父母愛之深則為子圖深遠,她搖搖頭,苦笑不已,“我這是怎麼了。”
自打她從郁府離開,她便已斬斷了對親情的所有挂念,世人皆知,無法利用郁氏來牽制她,世人皆不知,她的軟肋到底是什麼。
誰知道是不是又在做戲,那個郁晟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嗎?
風華自屋檐躍下,有事要報,卻扭扭捏捏的,“那個,大人...那個,嗯,就是,您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郁歡微蹙眉,“有事說事。”
“還是您去看看吧。”風華埋着頭,十分糾結要不要說,萬一是誤會呢,那她豈不是要受罰。
感受到落在身上壓迫感十足的目光,她小聲道:“王爺在陪霍晏聽曲的時候遭遇刺殺,霍晏挺身而出替王爺擋下致命一箭,現在還昏迷不醒,如此明目張胆的表白,霍家的人在要說法,輿論也在變。”
“真是一群愚昧無知的人。”
郁歡眼裏掠過一絲嘲諷,好生恰巧,一出苦肉計想把霍晏抬進王府,她雖貴為丞相,但難免會落人口舌,“讓他們自己玩吧,下去。”
她沒什麼嫉妒心。
適才想起顧疏桐已誕下小世子,她兩次為人妻,都不曾有丁點響動,又在軍營和一群大老爺們生活過,這一閑下來,那些嘴就唧唧喳喳得亂嚼是非。
要不,生個孩子吧?
姑娘猛然一驚,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嚇了一跳,如果有個孩子的話這個世界上就真的有個和她斬不斷羈絆的存在了,可是她如何能作一個母親。
是啊,她沒辦法作一個母親。
...
一連半月。
流言都要傳出花了,連霍晏要作側妃的事都傳出來了,這莫須有的,比風還快傳遍大街小巷,更是踩一捧一,道郁歡實在不適合做王妃,太過離經叛道。
宣佩玖當然日日在床榻哄着,可是姑娘什麼態度都沒有,倒讓他摸不着頭腦了。
這夜。
他抱着她低聲說:“要起兵了。”
郁歡挑眉,“都準備好了嗎?”
起兵謀反奪權篡位,除了輸贏,更讓人在意的是天下人的評價,定是刺耳的。
“嗯,霍家想讓我迎娶霍晏,開出的價碼是換防圖,都當我想讓錦衣衛的權利更大化。”宣佩玖有些擔憂得看着懷裏的姑娘。
“需要我幫忙嗎?”郁歡儼然沒把他要娶側妃的事當回事。
宣佩玖搖頭,“我擔心你會生氣,只是側妃,沒有婚禮的,已經在宣揚了,定在後日丑時,正是她入門當天。”
郁歡握緊他生了老繭的手,細聲道:“小心些。”
“好。”
九月末。
最後一天。
丑時。
霍家還沉浸在喜悅中,既能入府,那這王爺待王妃便沒有傳言中那般深情,踹了王妃是遲早的事。
今夜由定遠侯去換防。
東西兩廠和錦衣衛的人俱已出動。
熟睡的人們是在嘶吼聲中醒來的,屋外漫天火光亮如白晝,數不清的馬蹄聲,皇宮的禁軍在殊死反抗,心卻不統一,外亂里也亂。
懷王騎着黑馬,一臉漠然。
與之同時,一張張寫着關於平昌縣真相的紙飄落大街小巷。
“宣佩玖,你這是要造反!”
皇后氣得直發抖,在樓閣的最高處望着底下涌動的人潮,握緊了扶手,“聞奴!你竟負我?!”
“娘娘說什麼傻話呢,這造反的是霍家和國師,咱家也是為了您在浴血奮戰。”
聞奴的身手並不差,他一臉無辜,只是靜靜地站在她的身旁,身邊沒有一個人能接近,聖上不知所蹤。
是了,宣佩玖不想當皇帝。
所以這場嘩變的罪魁禍首是霍家和國師,皇后要背這莫須有的罪名,只有她能指使霍家,也只有她才能控制京師。
而國師柳影早死了,陸邴不可能裝一輩子,他還等着給他的女兒收屍呢。
遠遠的。
郁歡坐在最高的鐘鼓樓,俯視着這一切,敲鐘的已經被打暈了。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今生的宣佩玖和前世的印象貼合。
皇宮淪陷的很快。
近一半的屬於皇后的權都被握在宣佩玖手中,掌兵的世家都反水了,這場嘩變比想像中的還要快。
比紀青籌謀的那場宮變完美了不知多少,或是因為這官場不同吧。
“殺!”
隨着一聲令,擠在皇宮的數萬人開始廝殺,宣佩玖也投身於裏邊,衝鋒陷陣,一直闖到正殿,他接過一把弓,對準了宮殿裏正挾持着聖上的國師。
火漸漸熄滅。
天光破曉。
只記得國師的屍體被砍得面目全非,皇后不甘得嚎叫着,在京師到來的時候持天子令絞殺那些前來馳援的私家兵。
只記得數不清的嚎哭聲。
平昌的真相被揭開,民怨載道。
皇后及其親族霍氏夥同國師欲殺天子,連遺詔都擬好了,要傳位於還未封王還未及冠的嫡子。
好在懷王在調查了平昌的真相后發現不對勁及時回京救駕,適才沒釀成大禍。
只記得這日的鐘鼓樓一直沒有鐘聲傳來。
涉案的人員很多。
郁歡就在那裏坐着,看着禁軍押着一批又一批人,看着霍晏穿着婚服被拉到刑場,沒有給敵人任何喘息的機會,在太陽還未升到正空時,廢后的聖旨便已傳遍京城,霍氏一族被當眾斬首,連同國師的屍體一同被展示在百姓面前。
多像前世潰敗的她啊。
只是一個是真,一個是演得假戲。
“原來,這樣看,我真的是個奸佞啊。”
沒有人輸得服氣,這是趁人之危,在皇城破了的那一刻那些世家便明白,完了,都完了,他們像是約定好一般,誓要拉懷王陪葬。
在刑場時,對着擔任主審官的懷王發起刺殺。
連百姓都不能倖免。
禁軍的護衛來得很快,但攔不住那些人的刀子。
宣佩玖受了些傷,被數不清的人包圍着,影樓的高手早已死傷殆盡,現在的影樓只是一個空架子,蔚藍也不在,假死後已迅速逃離了順天。
只有冬凜秋白在,哦,還有風華正茂。
但這些世家的底蘊可不止這麼點,當年國師培養了甲乙丙三人,不代表只有他們三人,同期七人,留給了皇后四人調配,成為他們這些人的護身符,沒有人知道。
連風華正茂都得避讓三分,和其中兩人打得難捨難分,更別提還剩得兩人和無數死士了,禁軍在外圍想往裏邊沖,可是百姓,卻讓他們生生止住腳步。
宣佩玖的武功並不差,但架不住這種人海戰術,更何況其中還有兩個頂尖高手。
他受了傷。
但是卻有幾分前世的影子。
鮮血淋濕了他的衣袍,染紅了他的白髮,連臉上都是血,分不清到底是誰的。
千鈞一髮之際。
郁歡從天而降,哐當一聲,月刃擋住偷襲的那個頂尖高手的劍,她沒有笑,渾身散發著陰冷的寒意,像在無比寒冷的凜冬,“我可不喜歡我的夫君身上帶傷。”
她是說過不殺人了,所以這事一直都沒有她的身影,而且她是玄甲國的人,並不適合參與到朝雲國的事裏來。
“有救了!有救了!”
那些被圍困住當作人質的百姓開始痛哭。
他們的認知里這個女人是戰無不勝的,看着這場落下風的廝殺,他們的心裏都開始絕望了,可是她的到來,卻帶給了他們希望。
因着救約的緣故,宣佩玖的身體跟前世相比完全是雲泥之別,更別提這武功了,招式連到了極致,但就是缺了份力。
只記得郁歡帶着宣佩玖全身而退,完全沒有管過在場百姓的死活。
但兩個頂尖高手已經死亡,反賊的敗局已定,禁軍突圍是遲早的事,京師封鎖城門,一隻蒼蠅也別想跑,只是苦了百姓,還得付出犧牲。
宣佩玖攥緊了拉着自己的那隻手,“郁歡,我們走吧。”
“好。”
當夜。
在百姓的怒罵聲中。
懷王重傷不治身亡的消息傳開,郁歡傷心至極對朝雲國失望透頂,再沒了牽挂,直接離開了,再也不會踏足這片傷心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