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坦白

第309章 坦白

“今我~今我過奈何~孟女兩相望~相望~”

幽靜的長廊火光搖曳,有個人斷斷續續地哼着鮮為人知的恐怖的歌謠,手指轉着鐵鑰匙發出哐啷的聲音,腳步輕盈,最終停在最後一道鐵門前。

開鎖開門關門一氣呵成。

“鏘!”

“咦,各位見到我不開心嗎?”

“乖乖,又瘦了。”

“除了你都沒人歡迎我誒。”

穿着喪服的姑娘撫摸着惡狼毛茸茸的腦袋自言自語着,目光疑惑地掃過倒在地上沒有任何動靜的國師柳影,語氣頓時冷冽了下來,“你把他咬死了?”

惡狼嚇得直哆嗦,本能告訴它這剛被關進來的人類也很兇殘,連靠都不敢靠近。

紀青像是迎來了希望一樣,“郁歡,你答應過我的,他來了,他來了,你答應放我出去的。”

郁歡沒有理會她,直直走向柳影,蹲下身,扒下了他那張假面,真面目竟是扮神棍那時那樣,她身體往後一倒,“呀呀,不愧是柳大人,都是廢人了還不言棄。”

隨即她站直身體,一腳踹向他的肚子,只是用蠻力,不夾半分內力,他仍有防術,倒也不至於被這樣踢死,“全盛時期尚不是我的對手,遑論現在。”

她把他拎起來緊貼牆壁,一拳又一拳揮在他臉頰,沒一會兒,就把他丟到一旁,“四十四年,其間三十七年,你知道我是怎麼過的嗎?整整三十七年,每一天都在死裏求生,沒有一天沒不恨過,教主死的時候我是真的高興,可你的出現,叫我像個笑話,恨...竟恨錯了人,可帶給我苦難的是教主,我不想繼續恨了的,為什麼要一遍遍地揭開我那些過往,為什麼...為什麼要讓紅鳶再一次在我眼前離我而去!”

柳影手指蜷縮了幾下,強撐着坐起來,“你也知道恨的滋味,郁弘和郁寬是如何凌辱倩兒的,郁掣和顧峻又是如何卑鄙算計她的,我只是不在了一個月,就一個月啊,只是一個月啊,她就那樣...再也回不來了。我不該恨嗎?你不該恨嗎?你為什麼不恨,你憑什麼不恨,你為何偏要阻撓我!”

“因為。”

郁歡正視着他,笑容有些駭人,像個假面,表情僵硬,“我從沒覺得自己還有個母親呢。”

柳影唾了口血,牙齒都掉了兩顆,“你就是個禍害!”

“是啊,所以。”郁歡怨毒地看着他,全然像個瘋子,“為什麼要生下我!郁掣既操練我武術便說明他知曉我將要面臨怎樣的處境,他為什麼不保護我,為什麼要把我往火坑裏推,為什麼要我丟入地獄裏!啊?你那麼愛柳倩,你為什麼不把我這個導致她死的罪魁禍首扼殺在搖籃里?”

柳影笑到氣短,“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你既然那麼想死,為什麼還是只有你一個人能從那種地方爬出來,這天下除了你,再沒有第二個人能走出完整的訓練場,多麼龐大的求生欲,能憑意志力打開幽冥血功,怪物就是怪物,何必把錯全賴在別人身上!”

“哈哈哈哈哈,若不是你們的野心和貪婪,我何至於變成今日的模樣。”

兩人就像是在比誰更瘋一樣,那些骯髒的噁心的真相沒有任何隱瞞,也不對自身有所掩飾,活脫脫老怪物對小怪物。

“天下人都該死,你不自私,你一點都不自私,只許你屠戮百姓殲滅敵軍,不許我以血祭天下,那晚我就應該殺了你!”

“殺我?你算個什麼東西,趁人之虛都才能和我五五開,老東西,玩弄着別人的命運,真以為你是神嗎?”

“掘墳鞭屍的事你竟真敢做,畜生,你讓我多年的努力付諸東流,你也別想好過,救約永遠解不了,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是不懂愛嗎?”

“改明我掀棺找畫師給你描副畫像來,你不是思念的緊嗎?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玩意,自以為是,現在還不是像條狗一樣被我關在這裏,你沒有自尊心是吧,也是,你本來就是個活祭品罷了,垃圾玩意。”

“我活祭品,你又算得什麼,你早該死在祭壇,要不是那孽障從中作梗,你現在都還恨錯着人,你確實可笑。”

“我再可笑我也報仇了,你呢?顧峻郁寬都活得好好的,你拼盡全力都沒有做到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是攝政,我卻做到了,因為什麼,因為你的血脈,是骯髒的。”

“你不骯髒,你怕不是忘了你的生父是郁弘,對一個外室女都比對你好,你活得該有多失敗,羨慕,嫉妒,得不到父愛,讓你發狂,才像個畜生一樣把他殺了。”

“你懂什麼是非,郁嫣然殺的關我屁事哈哈哈哈哈,雖然是我輟躥的,你試過被親生父親親手殺掉的感覺嗎?那一刀那一腳我永生難忘,血債血償的道理你懂嗎?”

紀青和顧修遠就怔怔得聽着他倆吵架,沒有一個是正常的,裏邊的事情是個正常人都做不出來。

紀青早有耳聞郁弘的事和郁歡脫不了干係,但這直白的自爆近在眼前的真相還是讓她心裏發毛,她到底為什麼想和這樣的瘋子斗,聽來聽去她壓根不在意什麼愛不愛的,她只想報仇,殺人,報仇,奪權,殺人,報仇。

聲音嘎然而止。

柳影怔在原地,重複着幾個詞,“四十四年...四十四年...被殺掉的感覺...被殺掉...”

他忽地發狂,把一旁的刑具砸個粉碎,就像迴光返照一樣,“四十四年,四十四年,你明明已經活過一遭了,為何還要搶第二次機會!?”

他曾佈置了最後一道保險,如果祭壇失敗,就在寒山寺。

可祭壇的重啟比她所說的時間要早,說明寒山寺的那道保險已經被使用過了,他失敗了,而現在,她明明已經活過一遭了,卻又來奪了祭壇。

郁歡一拳把他打倒在地,“原來你是知情者啊,四十四年的光陰,我該向誰訴說呢。”

柳影怒吼着,“宣瑾...宣瑾...宣佩玖!!!你這條喂不熟的白眼狼!!!”

隨即徹底暈了過去。

郁歡擰眉,這和宣佩玖有什麼關係,她拾起另一端一直空着的鐵鏈,用它拴住國師的手腕,而後轉身便要走。

紀青連忙抱住她的腿,“郁歡,郁歡,你答應我了的。”

“你不知道嗎?”

郁歡微微彎腰,抬手扒開她的手指,還不小心掰斷了一根,滿眼無辜,“我這個人不講信義的。”

說罷,抬腳離去,門也沒鎖。

一直沒派上用處的相當於消失了的金文終於有了新差事,他在順天都玩得都快忘我了,現在負責地牢裏這些人的健康。

剛進地牢,他的臉色就僵住了。

不禁感慨道:“這位還真是非比尋常啊,還好當初認慫認得快。”誰能想到那個臨沙的小郡主會成長到現在的地步。

他一生的好運都用在這場賭上了,賭贏了人生贏家,賭輸了魂歸西天。

...

...

一連一月余。

宣佩玖忙得不可開交,不停蠶食國師的勢力,還要幫忙着打掩護,和聞奴通上線,有些事情可以開始着手準備了。

至於皇帝這個位置,他不想爭。

可皇后是沒辦法倒下來的,強大的母家是她強有力的依靠,還有那些盤根錯雜的屬於她的勢力,皇帝已然是個傀儡。

腥風血雨到來的前兆。

可是,他不想坐那個位置,他也有自己的仇需要報,雖然他可以選擇放棄,但不是不惹麻煩便不會有麻煩,有些人註定了不會放過你。

九月初一。

淡淡的秋意帶來正濃的愁。

懷王府。

姑娘的狀況很差。

時常夢囈夢遊,常在噩夢中驚醒,一直都不曾消失的那些虛影又開始頻繁出現,她假裝得再平常,也瞞不住。

精神很是衰弱。

時而嗜睡鬱悶,三天裏清醒的時間只有短短三個時辰,時而亢奮暴躁,連着兩三天不睡覺脾氣差得不行,周而復始循環往複。

此時。

郁歡坐在搖椅上一邊搖着蒲扇一邊在棋盤上自弈,她看着眼前突然冒出來的小丫頭,穿着襤褸,長相也不一樣,“吶,小孩,你打哪來的,連王府的侍衛都攔不住你。”

小丫頭沒有說話,只是抱了抱她,“謝謝。”

似煙比煙還薄。

輕輕便散了。

憶及伍冥的信,她忽然有些懂了,還有些信了那些鬼神之說,國師沒熬過太久,再五日前便熱死在了地牢,又悶又潮的地方給他裹了兩層厚襖又塞了暖爐水袋,當真是憋屈的死法,自那之後,她常看見這些陌生人,而他們的長相和穿着都很相似,是同一個地方的異邦人。

她不禁想。

那她這樣的人呢?這一生的血債,當受到怎樣的懲罰才足矣償還那些罪過,可她不悔,不悔作出那些選擇,因為她保全了自己想保全的人,也手刃了仇敵,心愿終了。

只是,太多的記憶了,只有她一個人記得,只有她一個人記得。

兩世記憶時常重疊,一抹孤寂感油然而生,她仿若是這世間最多余的人,活着的燕誠貞也好宣佩玖也好,死去的紅鳶也罷,他們都不曾參與過她那一世的成長,他們只看見了歷經艱難險阻而變得無堅不摧的她,卻不曾見過。

宣佩玖抱着一件蓮蓬衣走近,搭在她的腿間。

“吶,阿瑾,你還記得我曾給你講過的女將軍被英雄救美的故事嗎?”郁歡輕聲開口,嗓音一如往常清冽,語氣中卻少了許多發自骨子裏的淡漠,“都是真的呢。”

宣佩玖蹲下身枕在她腿上,“記得的,怎麼會忘呢,我知道的。”他抬手牽住她垂落的手,“星星,陪着我,別離開我,好不好。”

郁歡撫摸着他柔順的白髮,“故事裏的他,黑髮間有幾縷打眼的白,也不知是為何而愁的。”

“或許是因為求而不得吧。”

“怎會呢?”

沉默。

良久。

宣佩玖端直身子,仰望着她,鄭重地問道:“郁歡,倘若我待你的真心都是事出有因,你會不會怪我。”

郁歡:“真心換真心,只要是真心,我為何怪你。”

接下來的話混着嘈雜的風聲。

叫人有些聽不真切。

如夢如幻。

“我記得的。”

“記得你在酒宴替我解圍,記得你在圍獵把獵物記在我名下,記得你攬下任務護我回國。”

“記得你的二十五歲。”

“記得你臉上的傷疤,記得它們的由來。”

“驚了你馬車的那人是我,從那時起,我便心悅你,在賜婚那日所說得都是真心話,只是我遲鈍,一直都不知道這種感覺叫什麼。”

“郁歡。”

“我喜歡你,不止這兩三年。”

“是那前生的十二年克制和隱忍,是這今生的六年等待和追逐,十八年間的所有,只此一心。”

“在牽起姻緣線的那晚我便想起來了,我還是不敢說,對不起。”

“你的心裏有太多比我重要的人,可只要有一丁點我的位置,便夠了。”

“胸膛的救約里藏着我卑劣的心,卑鄙地想以此方式和你相伴一生同生共死。”

每一句話。

都讓郁歡無地自容。

清淚兩行。

她抬手撫上他臉頰,“我無數次地在想,如果一開始遇見的人是你,那該有多好。宣瑾,是你啊,原來是你啊,我的小皇帝。”

終於,還有一個人和她都記得了。

不是夢,是真正的二十五年光陰,是真真切切體會過的希望與絕望。

——寒山寺寒山寺。

她忽然明白了,那場揮之不去的看不清的重複的夢境,她重來的機會是他向神明求來的,或者說是和惡魔換來的,用那滿京人的鮮血以及自己的性命激活山腰谷中的祭壇。

“那三千台階一步一叩首,你得有多累啊。”

宣佩玖搖頭,“不累。”

當他親眼看見她死在牢獄中時,他多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欲言又止恨自己的不坦蕩,這天下爭來有何用,替她守着罷。

可當他在等她完成夙願功成名就將母儀天下之時,等來的卻是嘩然的宮變,她拚命守住江山卻背負奸佞的罵名,他踏平了須句京,卻還是遲了一步,一個時辰,沒有餘溫,血都乾涸了。

郁歡苦笑着,滿目瘡痍,“可是阿瑾,我是罪人呀。”

“不要。”

宣佩玖一把抱住她,淚水止不住的落,“陪着我吧,我求你,陪着我吧,我們在一起,沒有你,我活不下去的,求你,求你...陪着我吧。”

卑微到塵埃里,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一塊浮木,“你想去哪裏,我們一起去,現在就去,什麼都不要管了,我們好好在一起。”

更咽的聲音叫郁歡心如刀絞,她好像有些懂了人生在世總有最想要的存在究竟是什麼了,和仇恨對立的愛,她想要愛和救贖,和束縛對立的自由,她想要平凡的幸福,可她總覺得死亡才能解脫,“我會陪你直至我生命的終結。”

那些話本早已出賣了她的心。

她一直都只想成為書里那種只觀風月不經世事的姑娘。

“不要騙我。”

“再也不會騙你了。”

...

...

------題外話------

要完結啦,皇后那裏我會一筆帶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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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抱緊了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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